《嘉年华》：引出对中国当代女性生存状况的思考

相比起导演的风格，影片的题材似乎引起了观众更多的关注，无疑是当下的幼儿园虐待性侵事件起到了有力的推波助澜作用。说是巧合的话还真是巧合，因为就在影片上映的当天，北京朝阳区幼儿园的虐待性侵事件在网上炸开了锅，然而从更深层来讲，这也根本不是什么“巧合”，因为类似的事件，很可能天天都在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上发生，只不过之前没有完全报道出来而已。

很佩服导演文晏的勇气和胆量，挑选如此阴暗与敏感的题材。常常说，题材选对了电影就成功了一半。然而，这影片跟大部分观众所期待的虐童幕后揭秘或者控诉社会阴暗面的作品有所不同。导演的关注点并不局限在披露这一件性侵事件，目的似乎也不志在批判恶行的施加者，从影片里模糊不清的施害者面目足以得知。导演的视野更为广阔地覆盖到这起性侵事件的受害者与旁观者，她们在性侵事件后的心理变化，以及生活态度上经历的转变才是重点陈述，乃至引出对中国当代女性生存状况的思考。

导演文晏由始至终用最克制冷静的手法来诠释这个敏感度十足的故事，几乎摒弃掉电视剧里那些廉价煽情的催泪场景，也略过了抨击作恶者的快意段落。如此处理似乎并不想让观众完全投入到那种狂热而宣泄式的表达里而忽略了这起性侵事件背后的思考。自然主义的摄影风格为影片带来最真实流畅的质感，某些段落晃动的镜头影像跟人物的心境情绪有着惊异的默契感，比如小女孩被父亲一路追逐逃到海边的一段。这种倾向于欧洲作者风格的摄影令影片与国内地下独立电影的纪录片风格划清了界线。

其次，导演充分挖掘画外空间的手法延续着处女作《水印街》的精准，令作者风格不断得以强化。比如小女孩在医院等待检查一幕，镜头始终对准的是小女孩，而我们只听到她母亲与别的家长在一旁争吵，对白里不断透露出性侵的缘由，镜头里剩下只是女孩惊魂未定的表情。而另一处是两个小女孩在诊室外等待，而他们父母则在里面倾听医生的报告结果随后爆发出母亲声嘶力竭的哭喊，镜头始瞄准着受害者，似乎这并不是发生在她们身上的事，却意外地渲染出愈发沉重的压迫感。

文淇扮演的宾馆服务员和被性侵的小女孩无论在年龄上还是样貌上都截然不同，但是导演屡次采用巧妙的剪辑手法，令两人的特写镜头过渡地剪在一起，让我仿佛觉得这是同一个人。这种手法也有力地表达出影片主题：发生如此丑恶的事件，受害者与旁观者其实都背负着同样的命运。尤其是宾馆服务员旁观者角色这条线索，令影片里的女性形象变得更为复杂而耐人寻味。她来自底层社会，连身份证也没有，却意外因目睹一桩性侵事件而进一步目睹了社会的复杂与险恶，别有用心地利用性侵录像来敲诈施害者为维持生活，而之后经历暴行毒打后，才醒悟过来走向正义跟律师合作。

然而，影片里最精彩的还要数充满隐喻的梦露塑像。开头宾馆服务员以仰慕的姿态来观察这个巨大的女性雕塑，到后来无家可归的小女孩则选择在“梦露”的庇护下风餐露宿，再到影片结尾处贴满广告的雕塑被拆卸移走。梦露在不少女性眼中，是纯洁无暇的天使化身，而在男性眼中则有着欲望与挑逗的意味。这个集纯洁与诱惑于一身的人物，隐喻着当代中国女性的命运，在父权/男权主导的社会里，女性的纯洁本质似乎是引起男性性侵犯罪的缘由，最终也难逃遭受男权社会排斥的命运。

于是，影片那个犹如神来之笔的结尾让人回味无穷。穿着白色裙子的“天使”（也是英文片名的来由）驾着摩托车开向未知的方向，身边驶过的是那个被拆卸掉的梦露塑像。这个开放性的结尾没有落入到传统社会新闻题材的窠臼里，反而是令影片增添一种现实的诗意，不禁让人对女性的命运有了更深一层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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