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麟徵】「太阳花运动」与统独的消长
本文作者為张麟徵（台湾大学政治学系名誉教授）。此文刊载于《远望》3卷4期（2017年4月号；总343期）
一、「太阳花运动」的背景
发生在2014年3月18日至4月10日的「太阳花运动」，前后共24天。此一运动由一些大学生及所谓公民团体发起，目的在反对两岸服贸协议，破坏两岸关系和平发展。以黑箱作业为由，学生先攻占"立法院"，后进攻"行政院"。行动由激进"台独"的黄国昌、林飞帆、陈为廷、魏扬等人带头。
马英九在2008年执政后，最引人瞩目的是一反李登辉与陈水扁对大陆敌对与冲撞的态度，改采与大陆修好及开放的政策。从直航、观光、人员交流，到订定两岸经济合作架构协议，在架构协议下又签署二十余个协议，其中包括「服贸协议」。两岸关系进展快速，让"台独"支持者非常担忧，害怕在此趋势下"台独"前途将日趋黯淡。
民进党的主流，以蔡英文为首，为了竞选2012年的"总统"职位，不得不向中间路线靠拢，争取支持两岸和解的选票。2012年1月12日选前，蔡英文甚至说，一旦当选，将概括承受所有的两岸协议，不会片面改变。这使得老一辈"台独"如辜宽敏、彭明敏等，与新一代"台独"，如黑岛青阵线的陈为廷等人极为沮丧。「服贸协议」遂成为这些激进分离主义者选定的标靶，要藉此阻断两岸经贸文化交流的势头。
二、太阳花是颜色运动吗？
从突尼西亚的ML花革命，到乌克兰的栗子花革命（或称橘色革命），甚至更早捷克的丝绒革命，不管名称叫什么，这些革命目的都在推翻合法选出的政府，成立新的革命政权。被推翻的都是美国口中的反动政权、独裁政权，换上的都是美国赞许的进步的、民主的政权。不管是美国事前有计画地介入，还是事发后才加紧的推波助澜，目的都是实现美国期待的、符合美国利益的政治新局。
台湾的「太阳花运动」，香港的「雨伞花运动」，美国在其间的身影清晰可见。但雨伞花是真正的颜色革命，美国很早就参与其中，表面上的对象是特区政府，真正的目标是大陆政府。
就「太阳花运动」而言，美国没有起头，但是结束之前有介入。就在这场颜色运动的角色而言，美国没有像在捷克、突尼西亚、利比亚、叙利亚、乌克兰那么地投入，原因很简单，因为美国已经完全控制了台湾。台湾两大党，不论是国民党或民进党都被美国吃得死死的，前者不致于与大陆走得过近、趋向统一，而损害到美国利益，后者也不至于走到「法理"台独"」、与大陆开战，而将美国卷入。美国不需要用颜色革命在台湾推翻一个政权扶植另一个。"台独"与"独台"两个政党已经几度轮替，运作良好。
基于这样的认知，美国国务院亚太助卿丹尼尔．拉塞尔在2014年4月3日举办的《台湾关系法》35周年听证会上，对有关「太阳花学运」表示，台湾对于政治观点的表达有很高的容忍度，希望抗议学生与示威群众能负责任地使用这种自由，以和平与文明的方式避免暴力发生；他还说台湾是一个非常公开的社会，容许任何辩论存在。美国许多学者，如容安澜、卜道维等更直接对学生违法占据"立法院"一事表态不以为然。
三、民进党不是幕后支持者吗？
「太阳花运动」也许不是民进党所主导发动，但难道与民进党毫无关系吗？这个运动确实不是民进党发起，主要是当时民进党还没有这么大胆激进。再说，十几个学运分子强行翻越"立法院"围墙，竟未遭阻挡，然后成功攻占"议场"，此一情况也完全出乎这些学生的意外，认为简直不可思议。
但其后民进党将大批粮草运到，党籍"立委"轮流驻守"立法院"议场，阻止警方进入驱赶，放任学运分子进进出出，听任他们在"议场"接受访问，召开国际记者会，胡作非为，每日供应粮食饮水等等，这些作为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容抵赖。没有民进党的支持，这场运动怎么能撑这么久？连美国当局也都认为民进党有涉入。
3月19日，蔡英文、谢长廷、苏贞昌到"立法院"外表示对「太阳花运动」的支持
民进党支持者对于两岸关系在马英九执政下的快速进展，十分无奈。虽然马英九整体施政评价不高，唯独两岸政策始终获得50%左右的民意支持度，使民进党很难针对此一政策打马。因之，「太阳花运动」对民进党而言，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大礼，在几个星期内将台湾民意作了180度的扭转。运动发动以后，媚俗的民意在媒体哗众取宠的操作下，马英九的两岸政策突然成了众矢之的，攻击者声称这一政策下推动的两岸经贸交流只有利于大企业，一般人民不仅未蒙其利，反受其害。
四、「太阳花运动」，另一波统独消长的开始
2014年「太阳花运动」之后，马英九与国民党的民意支持度不断下跌，统消独长之势如江河日下。检讨起来，不是「太阳花运动」太厉害、民进党太会算计，根本的原因在于马英九政府因应失策，丢了民意。在任何民主法治国家，攻占公署都是革命或政变，政府没有不严正处置的。照理说，"立法院议场"被占，"立法院长"应站在维持"议场"不可侵犯的地位上，行使警察权，并与"内政部警政署"通力合作，将这些违法乱纪的学生驱离议场。但是由于马王之争心结犹在，王金平显然不愿全力配合，在学生要求江宜桦下台，马英九道歉的情况下，王金平等着看马英九左支右绌的窘况。
马政府这边，一方面不接受学生要求，一方面在事发四天后，要江宜桦到立院外探视学生，尝试沟通。这种硬中透软的举措被学生看破手脚，当然不会妥协。随着时间流逝，群众越聚越多，能量越积越大，甚至扩散到台北以外的地区，终至演出攻占"行政院"的激情大戏，情势难以收拾。
经过二十余天的扰攘，在各方压力之下，郭台铭出面搭桥给王金平，王金平再搭台阶给学生，允诺先立「两岸协议监督条例」，再审「服贸协议」，才平息此一事件。
综观整个事件中，国民党各个台面人物都十分乡愿，不敢得罪肇事学生，剑及履及，采取断然措施，以现行犯逮捕领头学生，驱散盲目扈从者。若干台面人物，如朱立伦甚至表示，占领"立法院"学生的目标都是为建立更为民主的社会，值得肯定。国民党的软弱错乱，使媒体与社会舆论更是一面倒的支持「太阳花运动」，此一运动突然变成时尚，不明究理的年轻学生也都赶时髦似的，从四面八方纷纷赶到现场感受气氛，拍照留念。
2017年4月10日，台北地方法院开庭审理太阳花运动「323占领"行政院"案」，其中被控告涉煽惑他人犯罪8人宣判无罪。宣判结束后，被告及义务辩护律师团手持”合法流氓”、”谴责国家暴力”等标语，在北院门口开记者会。
五、国民党的大败与"台独"势力的高涨
马政府第二任开始以来，因为许多政策不得民心，施政满意度不断下跌，经过「太阳花」一役，支持度更是无量下探。蓝营支持者在扼腕之余，逐渐由失望而走向抛弃或惩罚国民党之路。相反的，民进党则声势大涨。后者更与党外亲绿势力，如柯文哲、「太阳花」学运分子结合，实力坐大。这就预告了在2014年11月的地方县市长选举，与2016年1月"总统"与"立委"选举中国民党的惨败。
国民党的惨败毫不冤枉；民进党与后来成立的时代力量在选举中的大胜，反而是侥幸。因为后二者的大胜，不是由于这些政党支持者的大增，而是由于国民党的支持者不愿意投票，或是投赌气票。以蔡英文的得票为例，2016年蔡英文得票689万，实际上多出了90万左右的首投族的票，跟马英九2012年的得票数相当。但是2016年大选朱立伦的得票却只有381万，整整输了300万票，这些票到哪里去了？不是弃投，就是赌气投给宋楚瑜了。立委的选举也是如此，许多议席的得票数相差都极为有限，但却使民进党议席狂增到68席之多。
这个结果，选民也应该检讨。国民党确实叫人失望，选民可以不投其"总统"候选人，但应将"国会"的多数议席留给蓝营。目前民进党整碗捧去的结果，就是无止尽的倒行逆施，后果还是人民承担。民进党其实应深自警惕，绿色实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那么巩固；不断地违逆民意与国内外趋势而行，结果就是反噬自己。该转弯时要见好掉头。
国民党中大多数人仍在"独台"路线上徘徊，抱着「一中各表」不肯放手，要知不论是两岸也好，美中也好，局势已经是「轻舟已过万重山」，不复当年。现在大陆口中的「九二共识」，内涵就是「两岸同属一中」，不会再隐忍让你「各表」了。
六、结语
目前台湾统派势力不大，但也不必气馁。两岸与国际形势变迁常常出人意表，柳暗花明，谁都预料不到，特朗普就是一例。台湾底层民意其实已经在无声中躁动、变化。这可以引两个民意调查为证。一个是戴立安所创台湾指标公司于去年11月14日所发表的民调，其中指出，民进党在蔡英文就职时，支持度约65%，到去年10月跌到48%，同期国民党的支持度从29%上升到39%。最有趣的是该民调自2015年1月开始纳入了共产党，该党同一时间在台湾的支持度居然在25%-29%区间移动。大陆网民对此民调认为不可置信，但台湾蓝绿政党对此现象应该注意，不可轻忽。
另一个是《美丽岛电子报》在上个月委托戴立安所做的2月国政民调，其中民众对于蔡英文两岸政策会否影响台湾安全与经济的态度值得玩味。认为不利台湾安全的达47.5%，不利台湾经济的达55.9%。更有趣的是应否接受两岸同属一中作为谈判基础，虽有47.29%的人反对，但支持的也有36.2%。在美中贸易或军事冲突发生时，对于蔡英文危机应变能力有信心的虽有38.6%，但没信心的则有49.4%。
这个民调显示了蔡英文以"台独"立场为本的两岸政策，台湾人民不乏头脑清楚者，形势如果不对，民众也会调头，独消统长之势就会来到。
"台独"是两岸和平统一的障碍；但形势比人强，"台独"不可能成功。统一在台湾被打压，虽历经波折，但趋势不可挡。最后我引杨万里的诗来做结：「万山不许一溪奔，拦得溪声日夜喧，待到前头山脚尽，堂堂溪水出前村」。"台独"是那万重山，统一就是那一道青溪。无论群山如何阻扰，青溪入海，奔向统一是挡不住的势头。让我们以此共勉共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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