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另一端的“绝望与疯狂”：幼儿园大学择校记

Original Mina 顶思 2021-11-12

江浙沪今年在中小学全面推行公民同招、100%摇号的政策让很多家长举棋不定，“择校”的决定涉及到博弈论、决策树这样的高级算法。而在大洋彼岸的美国纽约，把“争夺择校权”提前到幼儿阶段的精英父母，也在这条血路上拼杀了十余年。2020年，中国家长已经仰天长叹择校无门了，美国家长还在择校路上负重前行，到底谁更苦？

文｜Mina

编 | Jade

都说国外的父母对孩子采取散养政策、解放天性。但“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之心人皆有之，每年秋天一到，纽约就会有一批父母为自己还未上学的孩子争夺着顶级私立幼儿园的门票。这架势与中国的父母相比，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宝宝常青藤”-

纽约上流社会学龄前父母的独木桥

与中国学生通过高考，以分数论英雄不同，美国的高校除了成绩之外，其他各种学术实践、社会影响等因素是左右学生能否“爬藤”的关键。所以，“赢在起跑线”是纽约上层社会的政治游戏，也是家长们不得不遵循的社会规则。
坊间流行这样的“传说”：孩子能够上精英幼儿园，未来就有可能获得幼儿园Director的推荐信去到知名小学，再从知名小学升到知名中学，照此类推，奔向常青藤大学的路就光明得很。
对此，社会上甚至锁定了几所精英幼儿园称为“Baby Ivies”-“幼儿园常青藤”。其一年的学费比常青藤大学还贵。

顶尖私立幼儿园与常青藤大学的年学费比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图源：School Data

精英幼儿园每年可提供的入学名额非常有限。举例来讲，纽约顶尖的私立幼儿园之一-圣三一幼儿园每年大约有约60个左右的席位，除去没有拿到申请资格的家庭数量，2019年一共有642位申请者争夺这些席位。
不仅如此，这60个席位中还会有一大部分预留给已经在园的学生的兄弟姐妹，或是之前校友的子女，最后留给本年新申请家庭的名额只剩下不到二分之一。
家长对于“常青藤幼儿园”的崇拜，在很多纽约教育工作者或私立幼儿园管理者看来是小题大做，“我们都知道走向名校跟选择哪个幼儿园其实没有太多关联，家长们只是把从这些私立幼儿园走出的孩子最后到达名校的小概率事件夸大化了。“来自Mandell School的幼儿园园长表达了她的想法。
但即使如此，家长们心中奔向私立幼儿园的道路千万条，唯有信念第一条：给孩子最好的教育。
今天，就让我们通过《幼儿园大学-Nursery University》这部纪录片，走进这场纽约私立幼儿园的择校之战。

让我们先来关注一下镜头下记录的四组家庭：

纽约上东区的Juliana一家：

想上好的幼儿园，打孩子出生那天就要开始打算

Juliana一家，犹太裔移民。居住在纽约最富有、上流名集的上东区，这里拥有着纽约最好的私立学校，也是纽约私人俱乐部最集中的地区，更是纽约高收入家庭高度集中的一个区域。
Juliana的父母，也是典型纽约上层阶级的形象：精明、干练生活精致、为下一代倾注所有。父亲事业有成，母亲在家专心照顾3岁的孩子。
对于孩子上幼儿园的问题，Juliana的父亲说：”当女儿刚一出生，就有人开始问我打算让她上哪个幼儿园，我刚开始并不在意，毕竟她才刚出生。直到第二个人问了同样的问题，我才觉得应该开始研究一下了。”
Juliana的母亲来自阿根廷，对于她来说，上幼儿园本是一件全家欢呼雀跃的事情，但来到纽约，有的只是紧张和不安。
对于此，父亲却非常坦然，他认为，既然在纽约生存，就要遵循这里的生存规则和政治游戏。孩子上最好的幼儿园、才能上最好的小学、中学以及大学。毕竟、未来的目标还是要在纽约巩固已有的社会地位。

“傲娇”的Juliana父母：高学历、高收入、高社会地位

来自高知家庭的Jackson一家：

父母是高材生，孩子也要拥有出色的教育背景

Jackson的父亲毕业于哈佛大学，母亲也是知名商学院毕业，现两人都拥有自己的事业，且母亲目前还怀有二胎。
为了使夫妻双方可以腾出更多私人空间打拼事业，外加上为了可以让儿子延续家庭“高学历背景”的良好基因，他们决定把Jackson送到私立幼儿园。因为目前3岁的小朋友，只有部分私立幼儿园接受全托。
“作为父母，当然都希望能给孩子最好的。我也做了申请无果的最坏打算，实在不行就搬家，总之我是不会把儿子送到像Harlem区（教育环境较差）的公立幼儿园的。”

住在Harlem区的Keiron一家：

工薪阶层，不愿让孩子去教育资源差的公立学校

Keiron一家经济条件一般，父亲之前是个拳击手，现在酒馆当调酒师。由于居住的Harlem区域教育资源不太好，但夫妻双方希望孩子可以接受到更好的教育。“我们都是苦出身，但是我们在也算在纽约立住了脚跟，孩子的教育，是我们目前的第一要事。”

Layla一家: :

错过了2岁时的提前申请，现在只能摇号碰运气

与前面几对父母提前一年就做准备不同，由于之前缺乏经验，加之没有引起重视，Layla的父母错过了去年幼儿园的最佳申请日期，以至于现在开学在即，孩子没有学上。

本来他们是想让Layla去上公立学校的，因为公立学校免费。但是目前没有为2-3岁孩子开放的公立学校，所以Layla一家不得不在最后时刻上了这条申请大船。

提前一年做准备，翻山越岭八道关

Step1: 提前一年参加学校、机构组织的流程宣讲会

随着日益白热化的私立幼儿园申请竞争现状，纽约催生出了庞大的申请周边业务：申请流程咨询、申请心理咨询等等。但这些咨询仅仅能够提供建议和心理疏导，具体的申请步骤还是需要家长亲自参与执行，过程中也绝不允许有任何“特殊途径”的存在。
Jackson的妈妈由于不熟悉整个申请流程，就想去相关咨询机构举办的解说会看一看，当听到申请流程需自行解决，并且7节课就要支付4000美金的时候，毅然选择了放弃。

听见几乎“抢钱”的咨询费，Jackson妈掉头就走

除五花八门的付费咨询课程以外，各幼儿园、相关教育机构或是教育组织也会为家长提供不同的申请流程指导会。
大部分家长都会在下班的时间赶去参加，以了解不同学校的申请经验。各个指导会走一圈下来，总结的经验就是：家长需注意各流程起止时间、不要有“走后门”的想法，没有捷径可走，必须乖乖按部就班做好申请；最后就是别紧张、做自己。（感觉说了跟没说一样。）

Step2: 了解学校申请流程后，挑选自己的学校清单

Juliana一家采取的策略是尽可能申请更多的学校。虽然每个学校的申请费用是50美金，但这并不重要。“买尿布的钱都比这个贵。”父亲认为还是申请越多越好。而妈妈认为，最多申请6个学校就可以了。最后他们折中选择了8所学校。在父母为Juliana到底需要申请几所学校争论不休的时候，马上3岁的她对将要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与Juliana可选的太多这种”幸福的负担”相比，Keiron的母亲则对自己儿子将来应该选择哪所学校而感到担忧。身在有色人种、拉美裔、以及经济状况不好的工薪阶层背景下，她深知在纽约如果在“不好的公立学校”里成长会身负怎样的标签，所以对此次申请感到异常紧张和情绪化。

Keiron的妈妈压力太大，总是哭泣

她去到朋友那里做流程和心理咨询，最后锁定了Mandell School幼儿园。Mandell幼儿园包容性，多元化的教育氛围深得Keiron母亲的喜爱。“我们走到今天不容易，所以我想让我的儿子享受更简单的生活。”

Step3: 联系学校取得申请资格，先到先得

九月初，通常为美国劳动节的后一天，纽约各大私立幼儿园开始接受申请。申请名额通常会遭到“秒杀”。家长们通过来电申请名额。
由此可以想见，想要为自己的孩子争取更多的申请资格，就要尽可能地多打电话、多联系学校。而申请电话也并不是那么好打，顶峰时期，一个申请者平均需要等待30分钟以上才有可能有人应答。

“这仅仅才是开始，然后你还将花费每年1万五至两万的学费在一个3岁小孩身上。”Juliana的爸爸对此感到无奈，却又必须去做。
至于没有抢到申请名额的申请人，会列在学校的等待名单里，一旦有人放弃名额，会按摇号的形式进行补位。

Step 4: 提交申请表格，字里行间藏心机

拿到申请名额后，学校会寄出申请表格让家长填写。作为上东区的“精英”，Juliana的父亲字斟句酌，查字典、家庭讨论，为如何“包装”自己的女儿和如何写出既契合学校教学理念、又不失个人风格的申请信费劲了脑筋。

Juliana爸每写一句，都要查字典来遣词度句

于此同时，Keiron的母亲在填写Mandell 学校表格的时候透露出了对学费的担忧。一年两万美金左右的费用对于工薪阶层的他们实属困难。夫妻二人决定先申请，再看看后续访校的时候可不可以有机会申请经济资助。
家长们递交申请表格后，学校会进入了第一轮的申请人筛选，如何脱颖而出，并没有一个标准可以参照，不过通过学校收集到的表格我们得出一些结论：

1. 私立幼儿园大多数的申请家庭都是律师、医生、银行从业员这些高收入群体。2. 文化多样性、包容性是幼儿园看重的品质。3. 每一份申请幼儿园管理者都会仔细阅读，尤其是择校原因的阐述。4. 有的申请者申请材料寥寥几句，有的则是长篇大论；细节决定成败。

学校只能从申请表格里对想入园的孩子有个大致的背景了解，而之后的校园开放日和面试，则是对孩子以及背后的家庭进行全面的了解。面试和开放日仅限孩子和父母参加，其他人士不得参与。

Step 5: 校园开放日/学校参观日：家长的秀场

在学校举办的开放日中，家长可以与学校的相关管理者交谈，也可以对未来的“潜在同学”的家长做初步的了解，还可以在彼此的了解中交换申请心得。
Juliana的爹在开放日里“如鱼得水”，尽社交之所能，希望能给学校留下“这是一个积极合作，外向阳光的家庭，未来会是一个好的合作者”的美好印象。

“人以群分”-Juliana的父亲在校园开放日见到了不少熟人

大多数学校还会在申请季对家长开放参观，家长可以就学校的设施、课程、文化去判断自己的孩子适不适合这所学校。如果参观完学校家长觉得满意，就可以和学校预约孩子的面试了。
Jackson的父母看上的幼儿园非常抢手，所以学校宣布会采取“摇号”的形式来决定名额。

开放日结束后，幼儿园的管理者通常会被团团围住，家长们纷纷表达对幼儿园的喜爱，意图加深印象。Jackson的父母也齐齐上阵，向园长打了招呼。

而Keiron妈妈一直心仪的Mandell学校，名额更是紧俏。60个名额刨去给已入学的孩子们的兄弟姐妹，目前就剩下28个名额了。
按照园长在之前做客的电台直播间里提到的，前一年大约有500多个家庭去争夺20个名额。这让不善言辞，一直默默在角落观察的Keiron妈妈非常不安。

Mandell的园长也向来参观的父母道出了幼儿园名额的紧俏原因：纽约的私立小学竞争更加激烈，每年的名额非常有限，除去“兄弟姐妹制度”以及校友子女（Legacy）,每年留给“新鲜血液”的机会所剩无几，所以知名私立幼儿园的背书，是孩子们上到好小学的关键。

Step 6: 惊心动魄的摇号：几家欢喜几家愁

很遗憾，Jackson妈妈挑选的两间学校摇号都失败了，并且错失了拜访学校的最佳时机。对此Jackson妈妈很是懊悔，决定去学校协商。
经过了解，目前学校一共有130余份申请，除去摇号的名额，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已经在等候名单上，Jackson失去了排在等待名单上的机会，尽管学校承诺会做第二次摇号，但希望渺茫。

Jackson妈去学校斡旋，结果令人失望

这样一来，Jackson 极大可能面临之前Layla的情况，最后在这场申请大战中没有学上。于是Jackson妈马上跑到附近不是那么抢手的学校看看还有没有机会。
与此同时，因为去年没有准备而失去良机的Layla, 今年儿童帮助组织（Children’s aid society）也提供了一些摇号名额，于是Layla的爸爸要去碰碰运气。

结果就是浪费时间、无功而返。

一直对这个“疯狂世界”颇有微词的Layla爸，

也不得不耐下性子祈祷摇号成功

Step 7: Play day 玩耍日

被动的Layla一家三口除了摇号，还奔波于不同学校的玩耍日（‘play day’）中-即学校会邀请孩子去学校玩上一会儿，来看看孩子是否和自己学校相契合。
“这种感觉就像带你的孩子接受审判：我不知道学校会以一种什么标准来进行评判，小孩就在那玩上一会玩具，然后学校就会判断出她是好是坏？这感觉太奇怪了。”Layla的爸爸很是无奈。

小小年纪就要接受评判，这让Layla爸爸心里不是滋味

爸爸态度消极，但学校对Layla的表现却很满意，他们觉得Layla 独立、愿意与他人接触、玩玩具时精神集中，还能在教会玩具使用方法后自己创造。这些都是可贵的品质。于是他们决定如果学校还有剩余名额的话，Layla会被选中。
此时的Layla父母并不知情自己的女儿表现出色，他们还对目前没有其他选择的困境感到无奈，只能祈祷有一个好的结果。

即使准备充足如Juliana一家，也必须参与play day, 学校在观察孩子玩耍的同时，也对家长进行了一番面试。Juliana的父母就被问及都考虑了哪些学校，有没有兄弟姐妹或熟人已经在学校入学，学校还向他们介绍了相关课程。

不管准备的有多充分，最后还是要看孩子自己

而另一方，Keiron的父母也带他来到了Mandell School，Keiron的妈妈就自身的家庭情况遇到的困难详细的跟园长进行了交谈,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学校的渴望之情和无助。双方在既感性、又愉快的气氛下结束了谈话。

Keiron妈妈在与校长谈话时又哭了

Step 8: 递交最后申请

Jackson的妈妈终于获得了之前第二选择的学校申请表，当下决定正式递交申请，不过结果仍然不乐观。“凯特·温斯莱特的孩子还在等待名单中，所以可想而知并不容易。”
按照Juliana父亲的话讲，他们夫妻二人也是拿出了当时考SAT的劲头来申请最终的8所学校。他们对这些学校做了深入研究。申请递交之后，所有的一切就只能祈祷好运了。
而Keiron的母亲更是胆大，把宝都押在了Mandell Preschool，并没有选择其他学校。
作为学校，最后的决定异常艰难。一方面，学校会做相应的背景调查，如会向申请的父母之前所在学校了解情况，看看家长是否在毕业以后仍会参加校友会活动或是帮助学校参与社会活动，又比如在申请材料中审视是否有不符学校价值观的家庭等等。
有些时候，一些细微的差别，就决定了一个孩子的去留：所有老师都看好的一个家庭，因为只有申请表格而再无其他资料而惨遭淘汰。

“制度就是这样，每年我们都会为很多美好的家庭感到惋惜，我也投入了很多个人情感，我可以感同身受那些含辛茹苦的父母，这很难过”Mandell的幼儿园园长如是说。

最后的结果

因为父母的充分准备，外加Juliana讨人喜欢的出色表现，Juliana几乎获得了所有申请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一家三口乐开了花。

Keiron也获得了梦寐以求的Mandell录取通知书，不过学费需要9000美金，这对于他们一家是个不小的负担。好在Mandell学校每年都会提供经济支持名额。Keiron一家因此得到了资助，大大的减轻了经济压力。

即使得到了心仪学校的等候名单资格，Jackson 最后并没有被录取。而且为了能够给更多在等候名单的家庭释放名额，Jackson之前选择的其他学校因为没有作为第一备选现在也不得不放弃。这样煎熬的申请流程让Jackson的妈妈最终放弃了。刚巧Jackson的爸爸在波士顿找到了更好的工作，所以他们一家搬离了纽约。

Layla一家最终选择了cooperative play group -一种合作办学的幼儿托儿所，这里需要家长作为协作老师支持教学。申请流程也一下子变得简单。“虽然我不能确定这样的幼儿园能不能让我的孩子最后考上哈佛，但我确定他在这的每一天都学到了很多。这样的选择很适合我们家庭目前的情况。”少了麻烦的竞争，Layla的父母觉得很轻松：“上不了私立不是什么世界末日，家长需要放轻松一些。”

写在最后的话：

这些纽约学龄前父母的经历，何尝不是我们目前中国家长的缩影：被政策所累，被环境所制约，受周围人影响，太多的因素造成了家长的日常焦虑。
而近期江浙沪地区全面实行“公民同招，超出名额百分百摇号”的靴子终于落地，更是在本来就艰难重重的择校路上又放置了一道不可撼动的关卡。
或许到最后，我们其中的很多人，会像Jackson的妈妈一样，放弃这场游戏；也或许会像Layla的父母，离开这艘“择校之船”，坦然顺应政策之下的结果，选择相信无论走到哪里，只要孩子渴求新知、具备学习的能力，在学习中感受快乐，才是真谛。

毕竟今天会有公民同招，明天可能还会有其他的政策。当“特权”、“优先权”慢慢消亡，跳出这个无休止的漩涡，重视孩子自身的塑造，才能以不变应万变。而政策最后的用意，也就是为了教育均衡、从重视生源转向对教育本身的重视。这对学校、家庭都是长期的考验。

只不过这个过程需要时间。是恐惧于自己的孩子成为转型道路上的“牺牲品”，还是从一开始就教会孩子应对变化的勇气和能力。

被动还是主动，都在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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