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若尘 | 无由为寄
◇万物各有所属
这多出来的一部分
我准备把它放到别处
如果你不介意
我把它放在山里也好，放在沟渠里也好，或者放在
人声鼎沸的闹市
总之我是厌倦了
情愿一个人说话，一个人走路，一个人低头思考
在傍晚，众神会回到林子里
升火，起灶
如果你恰好遇上
你就变成云雀或土拔鼠吧
如果你眩晕，有小悲欢，你就安静下来
像我一样
做一个不事生产，无关痛痒的人
◇我愿意和世上万千的飞逝之物一样
我愿意这样向你呈现
——
一首诗
一个傍晚
一个迷路的人
我愿意这样。向你打开荒郊和星辰，毗邻的草海
矮小的灌木和麦子
我愿意向你说出，一列火车
的冒险之旅
在旷野上
风是低的，乌云压境
我愿意做出迷途知返的样子
我愿意那火照耀着我
那佛光佑我
大地上的灰尘重新变成飞逝之物
◇寂静
我一边读诗，一边伺弄阳台上的花草
落日尚有余温
却给人七零八落之感
也许是因为风，尚有冒死之途
也许，是因为一棵开花的树
也许是因为这些句子
我把这首诗读到合适的位置，就停下来
我要等余辉落尽
花草们集体归于寂静
她们在夕光里沸腾的样子，多么像我
她们摇摆的样子
沉默的样子
傍晚来临。万物的雏形俱现
◇明明是灰，落到了雪上
如果孤独是孤独的起点
那么山呢
夜晚呢
丛林里保持安静又持有异域之心的人和兽呢
如果风从北面而来
吹向南面
如果它在半途折返
我是给予避让
还是最终它迁就了我
明明是一个孤独的人，遇到了
另一个孤独的人
明明是一面镜子
明明是水，扩大了它的裂痕
明明是灰，落到了雪上
◇我热爱黄昏，大于它自身带来的意义
我热爱黄昏，也热爱祖国。但此刻
我热爱睡眠更甚于它们
我要在太阳下山之前
从梦中获取生命的另一种意义
有一条道路
是通向平原深处的
我不能禁止它，胁迫它，诱使它生出三心二意
我不会比它更早
也不会更晚
很多事情，都有它存在的理由
诸如黄昏。它每天适时降临
从正面看我，从反面看我，从各个缝隙里看我
我们在祖国广阔的大地上
默默地爱了一会儿
就回到黄昏中去了
◇消逝
我有悲伤的眼睛，你们没有
我有大雁和湖泊，你们没有
我有绳索，白雪，远远近近的高山、丛林，奔跑的麋鹿和豹子
你们没有
我有越来越年轻的心，越来越干净的骨头，越来越深的爱
我有深不可测的海水
我有无懈可击的内心
我有这世间没有的
有你们不屑一顾的
有我自己也为之眩晕和倾倒的，那不可描述
不被人发现和隐匿的
永恒的事物
我把它们称之为
——美。
我有更大的空虚
和悲伤来控制我
◇我无法控制我的厌恶之心
对周遭的一切我感到万分厌恶
厌恶池子里的水
迫不得已改道的河流
无所事是的家禽
醉生梦死的流浪汉
厌恶那些披着斗篷吃斋念佛的人
厌恶夜晚的陷阱
厌恶一切有形的事物
厌恶翅膀
厌恶飞翔
厌恶结构严谨，没一丝漏洞和缝隙的几何图形
它们多么像笼子
使人坠入深渊的笼子
厌恶我自己
她在黎明时分总是穿过露水和野草
披枷带锁地去往某地
她要扮演清道夫和天使的角色
给我山吧
给我以呐喊吧
给我镜中的水，泥沼里的水，汪洋江河里的水
给我黑色的欲望，黑色的眼睛。黑色的灵魂
和躯体
◇一个人，就应该做他该做的事情
我喜欢真正意义上的美学
一棵树，一片叶子，布满了粉末的虫眼
黄昏中劳作的人
我喜欢在你们面前不加修饰的样子
为配合黑暗中来临的事物
我会藏起来
也会虚张声势
我喜欢一个人
做一个人应该做的事情
他们说，风吹动了经幡，风也吹动了我
事实上，远不止如此。
◇春暖花开，我要写一首惜别的诗
我说一句话的时候
你说半句
我说半句的时候，你说“嗯”
我说出海水，那不可控的一面，夜晚就来临
我说到歧途
你就张开翅膀，拚命地飞啊
飞啊----
我说到明月渐满，多情的人儿走下祭坛
你就大哭
说不认识我们的面目
你举止潦草，言行悲切，说不出的孤单与懊恼
而我同样虚张声势
顾左右而言他
我说好吧
灾难已经开始
复活的神啊，已经开始
◇那首未写的诗
也许它压根就是不存在的，是我不允许
它存在
也许它已经结束
并未被人看到
对于过去，我并不想作出更多描述
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意料
我们一边谈论着愉悦
一边又说出死亡
这个沉重的话题
我想爱你。在余下的时光里，继续爱你的
我想在灰尘里
继续拍打灰尘
对于未知的事物
我们习惯保持着警惕，我们一边走，一边堕落
一边安于现状
一边，又生出冒险之心
◇每一条河流，都有合理的流向
我为什么要羞于承认这一切
当松针在晚风中轻颤
星光遮蔽了河流
那不可名状之物，就扑簌簌落了下来
我为什么要否认这一切
我活着的证据
我衰老的证据
我在夜里轻声走动，钉钉子，窃窃私语的证据
早于你们之前，我已被泥土指认过，被河流指认过，被飞鸟和
腐败的枯枝指认过
至于你们说到的秋天
我也正在经历
你们爱过的，我都爱过
你们经历的危险和不确定性，我也在一一验证
◇在山顶
如果我说，猛虎还未生出利齿，豹子拥有甜蜜之心
山上是道场
山下，是诸神的出生地
如果我继续昨日的讨论，说起飞鸟与鱼群的关系
风是不是就会落下来
十万大山会落下来
如果在山顶
我点燃虚妄的篝火，赤身裸体
来与你相见
如果我哭，大悲，有赴死之心
如果风回到风中
山石断裂
草木凋零
万物加快衰老的速度
你还会任由那些新的、旧的、残缺的，有不可复制的病态的
孤独之物
散落于江河
和世人的舆论之上么
你会不会相信这是一场意外
在高处，山风孤独而辽阔，大有不可收拾之势
◇无由为寄
我梦见，我被神
又送走了一次
送到灰褐色的瓦片上
送到蚂蚁堆里
送到草木和凛冽的星辰中间
我一次次被送走，一次次放下自身的哀愁，一次次
变成灰烬
又成为火焰和海洋
我想到早秋的露水，正和我一样
以身涉险
月亮悬而未落
人间浩大。多不可名状之物。多歧义。多困。多伤别之人
◇黄昏
我说起黄昏，它有意料之中的美
我想到黄昏中的烟囱，花喜鹊，卷尾巴的土狗和茑萝
我想到乡下的荷塘
在黄昏中寂寂开花的样子
我也想到过你
昏黄的光线从你的正面绕到反面，金色的光泽
像一面镜子
它照耀过你隐晦的一面
也照耀过尘世的欢喜
我喜欢黄昏中虚无的事物
它们使我更接近于真相和甜蜜
我从不怀疑过去
黄昏中，一些有序的事物渐渐被打乱，诸事苍茫
它们有
意料之中的美
◇立秋
如此贫穷
她把他当做最后的盛宴
这为数不多的孤独
会重新被她命名
多情的人啊——
在秋天，你美好的愿望将指日可待
树木在扎根
叶子在寻觅它的归途
◇半边莲
他吃人的时候一定不知道骨头是白的
烟囱冒黑烟
夕阳落山时，会带来短暂的黑
至于隐藏起来的，已无从考证
美，只在一瞬
毁灭也是一瞬
那冷
是他赋予的人间的冷
那深渊，是他赐给众神的深渊
◇镜子
春天有春天的悲伤
镜子有镜子的
河流开始从门前经过，绕过桃林，过土坡，过斜阳
世人不知道的凶险
皆被它
一一遮蔽
我拿它照过太阳，月亮，一小捧无序的春风
也照过故人，情人，心有忧患的人
在春天
仅仅是春天
我才能剥去一层层灰尘
到镜子里去
任人大哭
我爱的人啊，恨我的人，急于将我献上祭台的人
你们来爱我
◇落叶
我想到秋风中的叶子，正在急速地老去
也许是风
也许是风中其他的事物
加剧了它的衰老
也许是它自己
沉默者在大地上继续保持沉默
悲观的人只在夜晚活动
我承认那微小的慌乱和欢喜，来自于事物本身的变化
那残缺的，意指为美的
那荒野里的草
路边的腐叶
树枝上摇摇欲坠地
落日的金黄
◇秋天，我们需要获得更多的赞美
我不想走在队伍的前面
也不想走在队伍的后面
前面的人脚步虚浮，没有面孔
后面的背负千重大山
我只想一个人呆着
呆到天黑，呆到旷野低垂，呆到秋天的河流长出鳞片
我一个人呆着
哪也不去
鸟可以来啄我，蚂蚁啃我的骨头，亲人们欢欢喜喜
围着我歌唱
你可以对我不理不睬，孤立我，不原谅我，不向我说出尘世的秘密
——哪怕我爱，哪怕我
身处深渊
我即将成为秋天遗失的部分
成为旷野
成为坟茔
◇搁置
亲爱的，我看到那个人又走来了
黄昏聚满了乌云
他向我走来
很多人在喊
风在喊
路灯在喊
牙齿松动的树
也在喊
他从一片湖水里穿过去，湖水是凉的
十二月的钟声还未敲响
而此时，我正衰老，正蜕去人形
正成为他喜欢的草
和卷心菜
而灯火微醺，西风凋零，松木香从人间滴落。
秋若尘，女，70后，河南商丘人。
往期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