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 | 我欠下的，应该都还上了——
总会有些适合收藏的东西
我欠下的，应该都还上了——
一分一秒地积攒、擦拭，每一枚硬币。
守夜的河水一直流淌，带走
死去的、没有呼吸的落叶。
堆在角落的悲伤，是个不顶用的老物件：
曾经新鲜过，在秋风第一次替你扫干净院子的那年。
流浪的夜色，同样不够结实、可靠
会在倚靠的瞬间，坍塌成呜咽街头的风声。
总会有些适合收藏的东西，被流星遗落。
今晚，我和静谧端坐于灯影下，相对无言。
执笔画下日子被反复折叠后留下的痕迹
一边听，来自季节最细小的声音。
第一声问候
海面闪着细碎的光，几乎没有风
海还朦胧着，没有完全睡醒
此刻的浪应该是温柔的。一艘船驶进画面
——普通的渔船，每天都看得见
站在窗前，望一眼海面被照亮的瞬间
用时间养成一种习惯
熟悉，是多好的一个词
像大多数相似的城市，像走在街头的安闲
听得见卧室里沉睡的鼾声
轻手轻脚，准备今天的早餐
把阳光还给太阳
天气很好，分给每人一小片阳光
拿着那片薄薄的阳光，我无所适从
阳光里的寂静在肿胀，傍晚时会变得巨大
会吞噬漫长的黑夜，让疼痛生长
只有少数人清楚阳光的危害，灼伤记忆
拨慢时钟，把夏夜舒爽的风变成罪恶
那些囚禁于体内的尖叫，因此清醒过来
刺穿麦色的皮肤，伙同鳞光闪烁的黑蝴蝶
围困大睁双眼的，惊恐的午夜
阳光施予的，温暖的魔咒，只有太阳能解除
需要祈祷前一晚有流星飞过
还得是一个温度和湿度适宜的晴天
最重要的是那一天要适宜一棵植物的生长
比如麻栎树上的槲寄生
午后
把那些灰暗的，歇斯底里的日子
拿出来装扮，竭尽全力
用夏天，和布满灰尘
以及干瘪的虫子尸体的旧衣物
回到遇见任何人之前
念着为自己准备的台词
声音微颤，像枝条上的嫩叶
羞涩于浅淡的黄绿色
用粉红而不是红色的唇膏
为嘴唇的冷淡上色
窗外的蝉声高叫
在帽子的头纱上缀下些阴影
衬托出眼睛里转瞬即逝的闪光
找不到什么熟悉的东西了
镜子里都是匆匆而过的时间
一朵苍白
绽放于安静的午后
海，就在不远
一定是直接从月亮上下来的
浑身闪着清辉
嘴上的那支哈瓦那雪茄
微红，烧灼着一小片夜色
想起傍晚时分
天空流淌着细细的血痕
远处传来的音乐
以及红色的火烈鸟
排成诗行
飞成夕阳下的晚霞
这一切都不过是垫场表演
出场，用嘴角的弧度，调起气氛
棕树叶子颤动，跟随着节奏
海边颔首的椰树，不只是为风低头
也有遥遥的致意
这样的夜晚，淡风朗月
本该柔软
却有一丝疼在蔓延
早已干枯的躲闪，沉默，欲言又止
夹在书页间
被一股灵巧的风掀翻
压缩成黑白的影子
被释放
被复原
中途离席的人
一滴水落入水面，不会立即消融
丢弃部分自己，反弹，射出一小圈涟漪
然后切削自身，再反弹，制造出更小的微澜
坠落，挣脱，坠落，损耗掉全部能量
消解是个缓慢的过程，忍受是背后的真相
等待，等同于煎熬，余下的空白可以涂黑
伸手拨快时钟，一滴水落下只有很小的声音
背对着湖水，太阳照着脸，阴影留在身后
跌下去，珠玉飞溅，破碎的阳光在闪
沉没，水面越离越远，明亮模糊成光感
水草般摇曳的头发，舞动的手脚，残存的
意识：把被给予和赊欠的，一并归还
水面平静，湖水和天空保持互望
纸上写了一半的诗，被风吹着，漂远
遇雪
空寂的街道，只有北风溜过
路灯打着哆嗦，安慰手脚冰凉的小镇
地图的一隅，每夜都有守候发生
一场耳闻已久却从未谋面的雪
今晚有彤云停泊，风声温软下来
灯光里，细细碎碎的闪烁
似有似无的雪，若有若无的心事
诗行，也欢乐起来，开出一两朵梅花
风滚草
草原上的流浪汉，戈壁中常见的灌木植物
美国西部片里随黄沙漫卷的标志性配角
是顽强生命力的象征
它们无根，风往哪儿吹，就往哪儿跑
风滚草的庸俗，符合大众喜好
完全不可靠的一种投机生存姿态
被北美认定为有害入侵物种
起哄，这种风滚草，可以满足低级需求
失去内涵，直接，简单，粗暴
大众文化，提供一种可以随时变现的幻觉
忽略杂沓的过程，直奔迷人的结果
个性总是不合时宜，平庸才值得拥抱
甘于接受，是为了更彻底地消费
让无用的理智和虚伪的道德都见鬼去吧
纯粹的物质生活不需要审美和标准
弥漫的雾霾，是一剂药效强力持久的麻药
还是喜欢站成树的胡杨，一样生长在荒漠
活着昂首，死后挺立，倒下不朽
雪的词义
雪，原本是冬天的花，开在屋子外面
很小，数量庞大，以无量数计
它们结网，盖住最高的山
以及无际到遥远的平原
雪于你，是枝头的梅，是红泥炉边的绿酒
是庭树飞花，是夜半折竹的脆响
雪下得极大，深埋脚踝，我面颊冰冷
在纯洁，绵软制造的困境中跋涉
荒原里苍茫的暮色，是不可更换的背景
堆砌用以掩埋尸骨坟冢的，是猛烈的寒风
雪的简单，一种默不作声的高级
以最原始的味道，抢夺被娇惯的味蕾
用最直接的表达和无休止的耐心
把旅人推入空白，掉下悬崖
死亡是最深的沉迷
梦，沉入一片巨大的海洋
光影浮动的海面，天空般漂移
那层透明的蓝不太厚，像一块颤动的
覆盖住感觉的果冻，无法穿透
漂浮不受控制，随意，没有方向
伸手触及到的都是柔软，静谧，迟缓
隔离的太阳，失去温度，像颗无害的橙子
空气也在外面，和许多流浪的风声一起
被加冕过的金色大鱼巡游，粼光逶迤
身后的裙裾招摇，尾巴拂过一路
金枪鱼，鲨鱼，虎鲸，海豚
沿途的一切都加入进去，没有无效的旁观
深潜，越来越深的宁静，比沉睡还厚重
跟随的醉意，加速描画浓郁的沉迷
光斑闪烁，点缀出更多的虚幻
美，在不可思议地剧增，让梦窒息
一声汽车的鸣笛，把意识从海底捞起
夜还在，城市依旧安眠，车流的声音稀落
听得见偶尔的猫叫，和夜行动物的喘息
趁着海水还蓝，阳光尚好，开始新一轮下潜
集体主义的真相
清晨，每面镜子里的破碎都同样无法忍受
午夜梦回时的那个自己，已被细致包裹
穿上流行的香水，融入向前推进的过程
调色板上，颜料斑驳，绚烂只在天边流溢
我，是个孤单的词，我们才是携手
融合，有绝好的框架，可以镶嵌个体的碎片
相同的色系，不用再担忧过渡得不自然
然后一起，碾碎纯色调的简单和天真
深蓝色的桌面，让场景静谧
不间断地快速移动，挥拍，抽杀
一小团黄色在推挡间跳出灰暗的背景
声音清脆，瞬间点亮混沌的沉闷
有些梦，从少年长到成年，还在继续
站在高处，不见四野涌动的云霞
眼里只有风，在群峰之间不停地吹动
夕阳是枚铜质的徽章，一直在远方闪光
中年
日过正午。刀子磨钝了
油腻腻的日子退到发际线后
囤积的脂肪，包裹住大部分心事
清澈见底的事物，已转赠晨光
鸽子飞走了，忧伤的蝴蝶落满灰尘
停在每天早晨浮肿的镜子上
雾霾越来越重，常常看不清路
路口堆满废弃的犹疑
车轮碾压过裂缝，坑洞
躺在床上才敢和庆幸相拥
回头看一眼来时的断崖，黄叶纷飞
一幅完美的风景画
早餐的咖啡，调高一整天对甜的敏感
秋风里迎面走来的，是际遇，也是邂逅
名字不停地被喊，父母，妻儿，同事
旋风因此而起，裹挟着黑眼圈，掉落的头发
偶尔想起音乐，星空
不等露水落下，抓起读了两个月的《悲剧的诞生》
忧心明日的计划书，夜半披衣起床
扣眼里有朵干枯的玫瑰
摘下时，扎痛了手指
记忆
这架放映机
把一幅特定的画面定格
我注视了三秒
让它的运动继续
我给画面配上对话，音乐
音效，光线，还有气味
我们回到西郊闲逛
鞋子踩在砾石上
呛人的烟草味
你的胳膊肘
轻轻捅了一下我的侧腰
我们不再说话
在秀月大街抓住了彼此的手
转入秀德街的时候
天下起了雨
温暖，轻盈
像是猫的皮毛贴着脸擦过去
没有将你我打湿
整条街都没有人影
泥土的味道强烈
让我记得那个初春的星期二
它恨的是它自己
树长在陡坡上，是风把它带到这里
尽早发芽，尽量把根深扎进去
尽可能长大，细瘦弯曲，摇晃在山风中
山坡贫瘠，抓住薄薄土层下的岩石
根长得比叶子还多，延展到每一处缝隙
它长壮了些，有时间做白日梦
天气好的时候，云彩在头顶慢慢飘
枝叶上忽明忽暗，这时和风说会儿话
山雀凑过来唱上几句，日子很容易过下去
雨水绵绵无歇，它不再焦渴
脚下的泥土越来越少，露出了根须
有轻微的震颤从深处传来，陌生的恐惧
叶子传递出不同寻常的颤栗
一小块山石滚下来，又一块山石
它被砸得弯下腰，随后而来的泥土把它推倒
山坡内响起隆隆声，它和岩石一起滑落
一个世纪的尖叫哭嚎混乱撞击
停顿在坡底的黑暗里
天地都不在了
气息微弱，它仍能感知到雨还在持续
佟子婴，笔名樱，女，辽宁大连人，毕业于东北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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