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杰 | 现在，我是个骄傲的母狮子
刺
什么时候对于疼痛不再敏感
手上扎了一个刺
像一篇文章多了一个错误的标点
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
光阴轻悄的时候摩挲上去会疼
忘起来的粗糙让她疼的时候也会闭上嘴
隐隐的，钝钝的不知所措
痴痴呆呆的跟着这个人一歪一斜的跨过晨昏
一脚深一脚浅的陪着她去寻找快乐的事物
你瞧，她途经博物馆广场
会把披肩拢在怀里
俯下身来，把眼睛对准那些也在悄悄打量她的鸽子
它不属于这个肉体
却慢慢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化妆舞会
我终于成功地把自己装进了一个狮子里
对着这个世界，张开了血盆大口
吞掉欺骗，不忠，假冒伪劣，吞掉被世尘浇灌的铁石心肠
吞掉被雾霾淹没的公园，所有虚设或能够杀人的建筑
吞掉因穷困哀伤的面庞，无助的眼神，摇摇欲坠的旧物
吞掉生锈的街道，没有上过战场就已经溃烂的武器
吞掉被无情吞噬的岁月，和岁月带走的生命
吞掉灰突突的天空，吞掉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夜晚
吞掉被灰尘覆盖的花朵，连同她身上的刺
吞掉即将死去的一切，吞掉刚刚出生的苦难
我再也不想让这些痛苦继续演绎
现在，我是个骄傲的母狮子
我吞掉这一切，为的是我怀里的小王子
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一个崭新的，新世界
或者，于绝望，或消弭中逃脱
到另一个新世界，重新开始
前年的圣诞老人
我累了，把头仰在软软的椅子靠背里
看到了前年就站在墙上的圣诞老人
现在，仍然笑咪咪的看着我
我说，你多幸福呀
什么都不用操心，也不会老
一个姿势就可以了却一生
他说，你来试试
重度耳鸣患者
这两只发烫的耳朵
是这段光阴的记录者
它们听到了这个世界没说明的存在
它们替穿着衣服的那些语言害羞
它们背靠背，紧紧贴着我的脑袋
向外面张望，并收听风起身的消息
我揪住它们鸣泣的笛音
找到了它们风度失控的开关
一点点，慢慢的推进
这一年
这一年，我找到了一枚手术刀
它的说明书只有我自己看得懂
杀掉不温和，杀掉戾气和暴躁
切除遮挡阳光的枝条
把背面不能写字的纸装订成册
或者干脆放弃这个美好的想法
把夜晚的疼切除，只留下美好的境遇
只取一半月亮。只吃半个苹果。只在半张纸上习字
把光阴按黄金比例切割
平衡各个部位各个段落的自己
给自己还没有把自己切除的这个世界
把风也切开。一部分留给春天
一部分，伴着自己，驱霾并赶走心怀不良的事物
集体坐错了车会怎么样
后排先生喋喋不休
我们都做错了车了
我们要去的是反方向
旁边女生立刻惊呼
那可怎么办
没事，反正我们到哪儿都能报销
到哪儿也都有饭吃
到哪儿算哪儿吧！
这可怎么好呢！
列车员！我们的车是要去长春方向吗
是！
谁先说的我们坐错车了
我。想让你知道谣言是如何惑众的
你要做一只幸福的蚂蚁
你好！
这只蚂蚁说。
我俯下身来
把腰背拉直
背上，是晴朗的天空
湛蓝的，眼睛
和，自由自在
散落的云朵
荚
坚硬的纸。裹了一辈子。也挺不容易的
火车从远方来。带来一个家
火车走了。留下来一个孩子。在风里摇晃
孩子也会走。果荚会留下来
要这张纸有什么用。
裹来裹去里面也是空的
可是风不这么看。荚果不这么看
果荚里面诚实的果实不这么看
诚实的果实会长大。然后站到地面上。
他们认真的把它挂在屋角最辟邪的地方
深夜偶尔你能听到风声
一张纸不说话，果荚簌簌低语
我爱上了她
她长发茂密，被春天的风舞乱了
她洁净的面庞透明般的润泽
她瘦小的腰腹裹在厚厚的衣衫里
乳房小巧而饱满，不声张
藏在软软的棉衣后面
她步履轻盈的样子
她从校园里走出来
她的怀里是满抱的书
她开心的笑声传过来：
我流着泪看着她
她慢慢走过来：
仔细辨认着这个20多年后的自己
不情愿的溶化了
和这个痴痴呆望的中年女人
成为一体
我的宣纸下面有一个小山
翻过去，寻找
原来是一朵花的尸骨
手术
1
什么可以割破夜的空
是不是需要麻醉剂
那些星辰。那些星辰
让思乡的鹿脚停下来一会儿
不留下什么，就再起程
继续在黑暗中探寻
深一脚，浅一脚
星辰斜挂，天空
连接起来，就是这个世界
手术前该备皮的部分
2
我现在需要做的
是把所有的神经线做上记号
他们连结着我深爱这个世界的通道
我担心一刀下去，我会失语
或者瘫痪，或者失明
或者，就是我的什么都是好的
而世界不存在了
3
我觉得荒芜的混沌没有什么不好
如果那样的一个地带诞生
你想想你是可以怎么开始一天
可以遇到什么样的人
和什么样的人交谈
或者遇上什么样的工具
可以开始搭建自己理想的城堡
这些，你都可以相像
或者，你心里藏着一个人
你在哪里，都在寻找
这个可以给你的心灵做补丁的另一半
4
你把熟悉的陌生找出来
把陌生的成分进行一些小手术
要不是祸害，就留下
要是不好，或者自己不习惯
就割掉。记得戴好手套
尽量别留下痕迹
或者被感染
5
别害怕。我知道每次的手术
都会流下血。泪水。汗水。
割掉一些旧时光中黯淡的霉斑
如果它让你在晴空下失声哭泣
它让你在如海人流中茫然无助
就把它割掉。它可能是
脉络深一些的一片叶子
多好的光亮都打不透的痼疾
世间所有的断裂
疼痛，都是必不可免的
6
我把繁缛的夹杂取出来
那些干枯死亡的枝条
它们把这个不大的水瓶
弄得有些拥挤。那些叶子
如果活着，早长出来了
剩下来的，就都是有生命的
7
把好的念头留下来
把时光紧凑一些
每天打成一小把
像麦田里笨拙的收割者
一小捆，一小捆
趁着黄昏前，日落之前
多做一些。这是粮草么？
显然不是。那又是什么呢
那些清香的稻草，它们柔韧
它们在我的手指间飞舞
它们柔软的腰身化成绕指柔
它们要和这些光阴揉在一起
它们是我打把的绳索
8
善良，丰富，高贵
夜晚，总是有这样的字词
在我的枕头边跑来跑去
它们打开了赤脚，鲜润的肤色
像婴儿的。柔软，温润，光滑
它们可以和灯光长在一起
可以在这些文字里面的
任何一个章节一起往下走
我把盛着这些温软的屋子
和这个世界划清界限
从大雪的村庄出发
历经艰难，我还是带着深藏的密码
来到人间。这里远比路途之上平静
没有大悲大喜。没有旷世传奇
没有盛大的仪式对待日出一朵开放的花朵
没有备好冬季来临，收藏她的堡垒
没有一滴泪水从池塘的眼睛里流到天上
没有一朵云落下来，做一个孩子的衣裳
没有一个手指点开湖面
告诉鱼儿，她和天空之间只隔着一个水平线
没有找到回途，村庄的钥匙被锈蚀
没有一个事物就是一个事物
没有一个人就是一个人
没有一棵树，仍在行走的途中
等着我。
我还没有被消失的资格。
爸爸老了
我是不是老了。总是想起来过去的事情
那年我才6岁。我们回老家
爸爸借辆自行车教我学骑车子
那是田野外的一条林间小路
小路不宽，柔软的土壤像条缎带
小路两旁是秋天的草
草的旁边是整齐的树
我被爸爸扶上车。爸爸说，
看前面，稳好把，脚使劲儿
爸爸给扶着哪啊！
我两个耳朵都听进去了
然后我就骑出去了
忽然觉得很远了
一回头，爸爸在远远的原地看着我
我心里一慌，掉下来
你看到了我的空旷
整个园子是空的，你看到了
我的空旷无遮无拦，无一比邻
整个夜晚是空的，你看到了
连梦都是没头没尾的，羽毛睡去了
整个上午是空的。柠檬片在水里吐出了酸
空的不知不觉，空的没有留下痕迹
中午，你看到了我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但是诺大的空间，是空的。你看到了我的迟疑
回家的路上，乱糟糟的马路是空的
没有看到行人和车辆
奔向天堂的路上是空的，有谁
听到了我轻声的吟唱
紫豆角
这些温柔的小刀子
割开两个季节
接下来，就是冬季了
你摘走了我
也留下了我
解读
这枚榆钱里，
藏着一只张望着眼神的小鸟
我看到了丰满的秋天
你说，这么瘦的历史想想胃还在疼
那时候榆钱是上好的粮食
比榆树皮好吃多了
给我亲爱的儿子，我的小东西
情人节。
这天是个讨人厌的日子
没有玫瑰。没有茶。和小心思。
小东西
我在厨房和客厅之间穿梭
就是，就是我差一点把自己做成早餐
喂给你。
沉寂
什么都停下来了。
声音。时光。笑容。一本书站在书架上
有些慌措的看着这一切：
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
把身体慢慢地探出窗外
张开双臂：另一面楼上
一只雁子正在向这边张望
背面
我愿意我看到的都是美好的
反面也是。不希望不洁净，不舒展
不安宁，不端正在背面肆意
背面的美好才是真正的美好。
小时候，我总是很珍惜每张纸的背面
还能写字。正面用铅笔写。
背面用的是钢笔
再一次说到辽阔
日子，不经意间让我打开又一天
每天清晨把自己尽量早地放到树丛中
我试图让自己离开的时候
身体都是这些树木的味道
有桃子渐渐成熟微甜的气息
有海棠羞涩的微红，有轻轻的蔷薇在风中摇曳
送过来淡淡的温馨味道
吉祥的鸟儿独步，仪态万方
整个草坪，整个蓝天，整个
承载着大大小小果树的园子
都是它们的。我羡慕至极
我把和它们在一起的光阴
让自己长成树的样子
伸展腰脚。把心胸打开
把心底的味道发散出来
那是什么样的味道
淡淡的，微甜的气息么
百合、月季、玫瑰还是
薰衣草，还是那丛忘忧的神祗
我离开它们，走在街上
谁能看出来，这是一棵正在行走的树
羞愧的翅膀
她们终于从我的心里飞出来
抛弃了我。背弃了我。
我因撕裂而疼痛。因背叛而羞愧
她们并未舍我而去。插进我的双肩
我每走一步都疼一下。她们飞高一寸
我都会因为离开地面而背负重压
这是宿命，也是她们存在的标志
她们贴在我的影子里
耶稣的十字架贴在他垂落的头颅
我的墓碑，立在我回家的途中
这个秋天有些漫不经心
去了趟彩云之南，
大理的雨季在。
回到北方，这个秋天
就在当天也到了。随着我下了飞机
把我的头发弄得有些凉意
衣服被风立起来。单薄的紧了很多
去的时候三个人，回来剩下两个
那个少了心没了肺的留在那座山上建的大学里了
18年了，我的儿子。我们母子相逢相知
像隔世的冤家。我知道上辈子是欠了你的
你总是在我稍稍停留的地方就跑过来
然后又不说什么。侧脸看上去，青春痘一茬一茬的没完没了
偶尔告诉妈妈，面对很多路口
你不知道，如果走到事物的另外一个方向
大理的云彩很好看。你说，有用的树是10年以前种的
这儿的路都是斜角向上的。以后，你就知道，道路不平坦的意义
我们各自含住晨昏
让月亮更明亮一些。让太阳更温暖一些。
这些粗糙的
这是块宝玉。但是我看到边缘包抄的锈迹
慢慢洗。慢慢磨。时光也加了力量
终于慢慢变得薄了。慢慢脱落的
还有什么？
都去了哪里？
有一天，我会在低矮的蔷薇花丛里
找到那些美好的心迹
他们不声张痛苦，
不把这些研磨太当回事
就像一粒沙住进蚌的躯体
慢慢变成一粒珍珠
可是这个过程的确残忍
因为谁疼，谁知道
谁成就的谁
谁又能分得一清二楚
有一天，我想把这一切还给你
包括那些磨掉的锈
大雪不由分说
迟早有一天，大雪会来！
我耐心的和风商量，把这些尘世的土
压到土壤里，或卷到更高的空中
在这个间隙，我等着这场雪
我把桌子上从来不说话的一些过去的短片
放到我每天不用再看到的地方
把去年的马匹也收起来
解开缰绳放他回到他的山寨
豆瓣的叶子茁壮宽大告诉我要安静
我牵着绿萝编制的衣带款款步入天堂
你可能看不到梧桐的最后一片叶子
你也可能把一枚羽毛当成了吉祥的飞鸟
一杯水在慢慢往下走
杯里的叶子欲说还休在慢慢变凉
你可能来不及看完这本书
你的问题还走在半途
在一个黄昏，或者一个清晨
在你回家的必经之途
一场浩浩荡荡的大雪
不由分说，覆盖了大地
邻居
我的邻居很久没露面了
偶尔我听见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我希望她是一粒莲子
或许我是在痴心妄想
我反正希望自己的明天
和自己的今天做永远的邻居
明天的我和今天的我同根生
我也不想急着煎了昨天的自己
但情况总是有意外
我更多发现昨天的自己被一个小偷劫持
它们最明显的狂妄是夜晚也停不下来的地下加工厂
把合伙偷走我的黑发一寸寸编到无声的悬崖
让我在突然之间
永远关上明天的大门
醡浆草
醡浆草。我喜欢这个名字
就像我喜欢初春田野里刚刚露头的青草的牙尖
它们从腐烂的叶片里钻出来
轻轻盈盈的舒展开叶片
醡浆草每棵都是三瓣么
每一瓣都是心的形状
有的人，管它叫幸运草
你遇上谁，和谁在一起
能相生成华，成为花朵的样子
年过不惑，我才发现这是命里注定的事
心力单薄的时候
我喜欢一趟趟去中药房
去看那些小小的中药匣子上写的名字：
绞股蓝、黄莲、厚朴、远志
它们被锁在里面
却分明是一趟坚韧的旅行
往期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