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覃昌琦 ｜ 山水篇
覃昌琦，1991年生于广西乐业。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扬子江》诗刊、《延河》、《椰城》等。对事物永有言说的执念。
山露·自题
采自群山的酿制坊
比山间的溪流更为自由，
在高岗，在幽谷
我像一颗倒悬的松脂送离了夜幕
又迎来了将我豪饮而尽的日头。
如果再一次告别云彩
落地成形，我愿意
化作老驹最后一次远行
所噙住的泪珠
一旦这世间的体温过于滚烫，
我也要屏住呼吸
因为在空气的盘问中
我的质地太过透明
我握着再多的隐秘，始终
是山间的一颗露珠，如同
遍地的落叶之上
一块将要朽去的木头一样轻
寓所
临街寓所的老旧窗台边
救护车的警笛声
穿过白鸽一度日常的落地
秋天的叶子
为那疾速的途经
兀自旋转
我为一场突来的病痛
还在想象乌有的问安
足足一个晚上
有人在等
石臼里那只尚未归巢的幼鸽
一只尚未归巢的幼鸽
如何读解这落木无依的寓所
被又一串警笛深夜放逐
如果风声再小一些
我怕听到
来自内心的一次雪崩
居乡南瓜
齿间嗑开的
一枚南瓜籽，藏着
深山的清脆，掐断一枝瓜蔓
那空心的腹语
会告知你整个黎明
雨露穿肠而过的恩泽
竹筒里流淌而下的山泉，晃动
石缸中新摘的南瓜
他们对自身都若有其词
比如各自的重心——
在水缸里失去自由的
以及在水面上被浮荡的
木架子上挂满了
摇篮一样晃晃悠悠的命运
那瓜蔓的触须
总像新生儿的赤脚
在梦里，给我们
勾勒一个原乡。
钢筋石头经
富有乐观主义洞见的人
会告诉你：不要抱怨生活。
大多数的人总在光线里期望
透视一颗至刚至硬的内心
于是生活反复削平了韧度
徒留难以倒逆的流水
又有谁能说明
有一种生活不是混凝土
从机器绞痛的腔、颅中
施展泥沙如雪的无形
在一套模具撤去后
变成永恒的石头
然而，也有被点化的
就像——
我们不断地要往
站立起来的石头
索要一副骨肉
打谷桶
还有多少人
记忆里安放着
一件乡间田坝的打谷桶
对于打谷桶的一生
瓦亮是能想起的最合宜的修辞
方形的四壁和弓形的木滑
定是有着南方油桐般细密的思绪
才能在稻穗的拍打和土地的摩挲里
放下木制出身的忧郁
像浪尖的盐，有恩于光
斑点
指甲上新长出的斑点让我想起
碧空万里的云
星夜璀璨的月色
青山里独行的马。
像是有那一年
一个光着脚板的少年识破
我指甲上的云朵。在红水河的支流上
你不知道溶洞里深藏多少条地下河
就像你不知道生活
在无意中埋伏的一场雪
今夜，月亮身披蓑衣
并不是所有都如想象的澄澈
枝头上的柿子，有时晃动似风铃
有时只是一个干瘪的谎言
山水篇
山沟里
一条曲折流向的河道
枯瘦如干柴
每到收稻子的时候
那一轮高悬的月亮
我总怕它的白光是火引
会点燃
山里的秋天
也有不那么晴朗的时候
枯枝败叶不知从何挽留
它们把入土前的气味
遗给山沟里的流水
在凹谷里，我似乎听见
父亲对儿子说要学会忍耐平静
在脊线上，又听见了嘱咐
把握好生命的方向
山被刻出了深深的痕沟
灌进这鼓风的深秋，它仍然
拒绝了南方草木
根生于此的抚慰
如同一位固执的父亲
相信来年，这个母体里孕育的游子
将会新生
素色
长满青苔的砖墙
晒干的褐色鸟粪
老屋后院入冬的青蒿
叶茎上包裹的霜白
芭茅草枯黄的根须
落在井沿上的雪米
田野尽头的一棵稗子
闲置多年的一张锈犁
堂祭
齐刷刷地都戴了孝白
寿终的人到那边去了
木器响起
说要有哭丧有墓井
幡布扬起来
颤栗的夜也就有火也有风。
呼喊的声音大了
烛火被惊动得左右地躲闪
那些被漆成炭色的木床
人躺下了，土也终会进来
山里每一年的冬天，很冷
总有老人捱过去了
总有人没捱过去
特写
穿过堆满了杂物的巷子
35度的仰视角里，铺满了阳光
我站在暗处，看这洒金的和煦
有一只猫和明媚的冬天
比肩
她总在光影里走动
想必是冬夜的冷寂让她从容
她像舞步的少年
或是在她的视线里藏着不尽的温柔
也许是误读，但是这个冬日
原本的样子或本该如此。
我看见转角处的工人们搬出了
老式的皮具、暖壶、木箱子
那只猫察看着，她像通晓一场变故的证人
她的步伐并不如舞步般轻盈
我逐渐拉近我的视角，
就像生活不断地在调校我的焦距
以至于多年之后，
仍然记得这个特写
一次房屋的拆迁正在进行，
一只猫始终在阳光里制造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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