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北 | 我在等,等一个取走我火的人
苏小北,居江苏盐城,悉心教书,安静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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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
为防墙灰脱落,窗户周围
糊了一层报纸
发黄的报上都是旧闻了
睡前百无聊赖,会去看一看
灯光透出窗,像是也要带着
这些故事,送与夜行人分享
这些故事都发生在他处,过去
而读后每每感觉
一些事,是发生在窗内
一些事,就发生在今天
●如果泥土是透明的
如果泥土是透明的
我们便看到树向下生发的根
与向上伸张的枝条,何其相似
若树也是透明,身体遁于无形
我们只听到叶子于风中的摩挲声
荣枯时的沙沙沙,何其相似
如果不是如果
我们将增加一倍力量,减少一半悲伤
●西瓜词
不说出来,把秘密放心里
我们来打一口井取水
凿一壁人世最陡的悬崖,跳下去
谷底有许多种子,黑晶晶的种子
适宜深埋,牵出自由缠绕的藤蔓
我们顺着曲线,摸到了暖色的甜
●早安之诗
衣服洗好晾出去了
小豆粥在厨房里文火焖着
亲爱,你再在梦里赖一赖
我去阳台发一会呆
兰花的骨朵绽开了些
万年青又新生了两片叶
对面椅子,该是你的座位
此刻,初升的阳光斜靠在上面
一点不着急挪动身子
此刻,我喜这人间的,缓与慢
●风
世间有层出不穷的风,
前一阵风吹过,后一阵风又吹来。
小时,以为是树摇出了风,
长大后明白是风摇动了树。
一阵风让我长大,
一阵一阵的风让我熟透。
儿时的风是一只干净的布袋,
在远方敞着口,纳下后来的风。
所有的风,抚慰着我的一生
并不断摘走
我身上的叶子
●燕子
开春了。燕子从南方飞回
母亲说,燕子性灵
会选择和睦、心善人家安巢
看燕子梁上忙碌,我心生暖意
想着去年冬天,燕子到南方
是在哪一人家落的脚,南北两户
因这同一窝燕相牵,隐隐中有了
某种气息的互通。时近中午
梁上新燕叫唤,鸣声似乎略带
南地口音,仿佛在替我发出邀请
邀那南方一家人来,我们共进午餐
●路灯
午夜
空气中增加了些许雾气
路灯的光迷蒙起来
像是站累生出了倦意
它仍坚持站着
似乎向后退了退
雾气下湿湿的路
宽宽,走了过去
●水仙
我一直相信,人离世后
会以植株之身继续存活于世
案几上的这盆水仙,我会把它
想成年轻时的外婆,她临水而居
在水边石板上,日日浣洗守寡的日子
翡翠绿的寂寞,结着两个女儿的香
每次夜归,我都出神地盯着这盆水仙
终是看懂了,它在寂寞更甚时
便悄悄谢一次花
或使劲开一朵花
●白鹭
如果不是细长的黑色的双腿
它的白,会减少九成的韵致
在浅水里踱步,在空中飞
那黑与白的天工,让我看出
它取走了黄金分割点里的
那个点,把黄金,留给了我们
●红辣椒
我顺应时令,顺应季节的风霜,
顺应命。
并暗暗一个劲地让自己红
鲜艳的红
是一场自焚。无意呛出谁的泪,
生活已有太多难以隐忍之处。
我在等,等一个取走我火的人,
暖他
雪后的寒。
●搬运
收拾完场院,母亲在生火做饭
墙角,一只蚂蚁扛着
一粒遗落的芝麻,吃力地走
小小马达,搬运米香
乡野静谧的黄昏,正缓缓向西移动
●痣
父亲的坟,在村外河坡
像故乡后背上的一颗痣
我脸上,鼻子右下方
有一颗不大不小的痣
去世多年,父亲骨灰是否已散尽
多想我这颗痣里,葬进一粒小小的爹
想着想着,摸了摸鼻下的痣
恍若儿时,父亲为我抹去嘴角的灰土
●碑
一只蜘蛛,在碑上行走
它带走了,碑文一小部分的红
此去经年,分别已久
悲伤渐淡
清明的阳光真好
替我稳着碑,描了描泛白的字
字是我亲手刻上的
起初是姓名,现在是经文
●鹅
我总是会把雪白的鹅
想象成,是那些遇难的矿工
投生到了现世
清水里,他们自由地向天而歌
不再在狭小地道里
缩着脖颈、一身煤灰、胆颤心惊
只是,额上的探灯没被神明取下
牢牢长进骨肉,高举于头顶
似乎随时能发出,穿透黑暗的光
●早春贴
五九甩甩尾巴,河水泛起了
年幼的涟漪。水中那对鸭
咬着嘴,悠闲地说着情话
我在水边听不见,也无需听见
它们是幸福的,我就是幸福的
它们在向远处游去,身后水纹
写出了一条长长的V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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