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字格 | 你谜一样的眼睛
田字格，原名马莉，1983年生于江苏武进，江苏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参加首届星星·散文诗会。著有诗集《灵魂的刻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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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草覆额，故人犹在
爷爷晚期
遵医嘱给他打吗啡
打着打着人就没用了
夜来风雪疾，我蹲檐下发呆
暮色抖开寿衣，爷爷的体温
在我掌心一寸寸
凉下来
人间四月
躺坟前看云
爷爷的青布衫打白补丁
针脚如云，云如针脚，会走动
会沿流水的方向
清澈地回家，替他穷尽
对落日的热爱
东厢房纪事：悼吉婆婆
生前没能住的祖屋死后住
生前没能回的家死后回
除了我，没有谁真正见过她
除了我，没有谁真正失去过她
四年前，吉婆婆在这哭大舅
我跟她提灵魂，提不死
今天，油毡布上，雨骤响
多像急性子的她
五十岁就病逝
浮世飘来，又飘去
尘埃在中年落定
风在吹，她已不在风中
2
念及祖屋有破窗两扇
有朱漆剥落，米饭香
那训斥小儿声真好听
那野秸秆烧起来真好闻
念及立冬日，雨下得慎重
所有泥泞挤乡间路上
往西走，是小河尽头
那儿山冈静美，祖坟有序
脚下，泥土棕黄，慈厚
头上，天阴沉，深如启示
在万物和我的梦里
雨落得空荡、密集，遍地苍凉
狗叫得痛苦、安宁，愈来愈耐心
看 门
祖坟拆迁
子孙忙着分钱
忙着迁坟，忙着遗忘
安息宫在高压电旁
亡灵躲过辐射，躲盒子
盒子成千上万，骨灰潦草
并没有真正的安息
看门人是哑巴，清明
给认识、不认识的祖宗
送饭菜，上酒
祖宗吃第一遍，他吃第二遍
瘸脚的狗窝他身旁，吃第三遍
苦 旅
阿尔山，七月烧炕
柴禾深入暗夜的骨髓
亮一会就灭
出门在外
经常想起父亲
无数个异乡
惆怅是吱吱呀呀的旧阁楼
我从梯子上下来
只停留一晚，就永远离开
父亲也是
告别人间之后
再也没有回来
每天都是苦旅
从不同的地图上醒来
晨光像重新活过来的父亲
和煦地解答我的哭泣
还有
背井离乡和回家的意义
雨停了
久病初愈，愁绪被彩虹
倾倒一空。黄莺、灰喜鹊
把阳光打磨得又薄又亮
露台空空，她，植物那么轻
渴望飞，让蝴蝶一样的化验单
轻轻落在草叶上
夕阳高烧已退，白昼将尽
青山下，众虫低吟
泥泞中，绣球花努力冒芽
松鼠急着回家
泥点溅满蝴蝶兰的脸
车鸣。一里外。风吹菜垄
她直起腰来，整了整遮阳伞
刚刚修复好的生活
拒绝倾斜、磨损或垮掉
让庐述怀，给女儿
陪你走山道
想起母亲陪我走田埂
天在渠水里暗下来
她粗糙的手拽紧我
怕我丢。当我也成为母亲
才知道你长到与我齐眉
还拽紧我的幸福与恍惚
这一世与上一世，一模一样
我经过你，你经过我
曲终合着人散
让庐拥有退让之德
柠檬片
一排排黄玉
像我们年少时
天真地勾着指头起誓
沸水中
切面丛密，籽粒饱满
像我们到了中年
不再酸涩，谙知
无忧可解，无机可忘
小满，寄菊
坐上大巴，我们去另一个城市
静静坐着就让人欢喜
未说的话，白云般低低走过窗前
窗外，年迈的电线杆
已不再落满麻雀。远空噙一场
来自天国的雨水，我想起多年以前
你为我拭泪，我为你擦掉
氤氲在眼镜上的雾气。
而鸢尾花在开，能够收割她们的
唯有你谜一样的眼睛
和五月的荒凉
致陈萍: 二度烧伤及非疤痕性体质
宿舍里，酒精火炉失火
脸部烧毁的女教师
脸闷冰水里救自己
住院的小男孩问起
她说在练闷气，学游泳
从此可以放下了
公开课，晋升，甚至热恋的男友
还有这座刚立住脚的城市与小虚荣
百里外的老家开车来接
她努力微笑
却把父母吓哭了
男友撵也撵不走
两年后，挽着清秀如初的她
回到他的扬州，已是烟花三月
受 刑
结婚大半年，他从不挨近她
她说，“你给我判了无期徒刑”
他甩门而去
好在住三十一楼
电梯还没上来
她不知自己错在哪
含泪把他拖回
她的痛苦在于还爱他
这爱令人绝望
像捆湿柴火，生不起火
生了满屋子烟
永生花
鲜花有婴儿肥
宜用脸颊轻蹭，行贴面礼
针刺、掏心术
爱神的血令她深陷
无需开到开不动，花期
取决于放弃的速度
当它们表现出
疲倦、颓废和心不在焉时
就拎出脏水，倒悬
玫瑰桔梗鸢尾绣球花
舍弃不同口音
脱胎为骨感、语穷和冷酷
囚禁于时间的
因倒立于死亡而获救
这种刑役使失败之物
获得全新的尺度。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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