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正英 | 它们都是光芒
米正英，笔名蓝莲花。写诗，作画。生在陕西，醉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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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之伤
那时候，时间仿如浪尖上的白鸟
我们飞翔雀跃，日夜相随
影子与身体重合、叠印，并成为身体
只要潮水拍岸，就会激起浪花千尺
后来闪电也变成了一只闷雷
我使劲地敲呀敲，敲不出一丝
火花。黑夜如此寂静
寂静得能听到针尖落地的
脆响
绣球花
等到暮色漫起，我又想起了你
一个人的夏天，就是一场独角戏
因为寂寞，绣球花开满一地
你不来，没有人会将她高高擎起
风弱弱的，只在栅栏外徘徊
但我相信黑夜一直醒着，在我沉沉睡去之后
远方雾气升起，雨水簌簌地落下来
这些年，我偏安江南一隅
被生活切割出无数美丽的花朵
只愿被一种颜色占据
当我从宋朝的月亮下醒来
时光已将一切带走，满院的绣球花
凌乱地被风吹响
一样的孤单，一样的隐藏在
幽深的、无法明亮的空间
错觉
那一年，那一夏
我踏破贺兰山阙寻找你
没有找到你的踪迹，深夜两点
在去往嘉峪关的火车上
我听到车轮啃噬着铁轨咔嗒咔嗒地响
在卧铺车厢里，我一次次坐直身体
向外张望，外面黑漆漆一片
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强烈地感觉到
有一种东西正在啃噬着我的心
咔嗒咔嗒地响
风
那些风，穿行体内
没有声响，却一点点带走
水分，血液，甚至骨骼
有人弯腰曲背
有人手捧花朵哭泣
有人企图在奔跑中按住自己的影子
没有人在意空中飘浮的粉尘沙粒
一次次落下
一次次将夕阳推向山后
并在不知不觉中将我们彻底带走
省略
你省略了该省略的一切
形式、过程和速度
只留下骨骼、火焰和刀锋
你切开我的冰冷
注入血液和激流
你省略了雷声
以闪电的方式抵达，暴雨倾盆
亲吻干渴、皲裂的嘴唇
你省略了燎原之势
用星星的光芒，一把锤一块铁
修补我中年的漏洞
堵住钻来钻去的风
习惯
我渐渐习惯了在阳台上长时间发呆
习惯一只雀鸟从庭院飞向树林
习惯一树繁花在暴雨后零落成泥
习惯小南瓜一天天爬上矮墙
开花结果，果实硕大浑圆
直到深秋后，瓜熟蒂落，万物宁息
可我就是不习惯那只用旧的铁皮桶
滚到我面前，不发出一点儿声响
写意
他随意洒落的几点墨
在她纸上已洇成一幅画
一帧瘦金体，几枝枯竹横斜
人到中年，心事未老
她登上高处，紧握画笔
谁将与纯蓝色的锋尖邂逅
相遇成醉，荡漾一片
沧海
秘密旅行
如果神灵眷顾我
就会赐予我一次秘密的旅行
我徒步，不搭乘任何交通工具
信马由缰，想走就走
不曾寻找爱，也没有遇见谁
想停就停在靠海的地方
在旅馆昏暗的灯光下
我打开一本书，与古人交谈，争吵
对弈，品茗，推杯换盏
后来我醉了，你沉入我梦中写下一首诗
许多星星涌来，震荡着空气
未来把它神圣的光影投在我心上
深夜无眠
夜深难眠，披衣起床，开灯开网
一个女诗人还在微博看书，读诗
“我的人生只剩下很少的一部分，
如果你稍不注意，我们就会失败于
仅有的一次相遇。”
看到这里，心已慵倦
立冬过后，众草低伏
西北风吹来，呼呼地响
我只想躲进你的温柔乡
让时间从别处经过
伤痕
曾经有那么一刻
我看着你久久说不出话
以炽热的目光静静凝视
快乐犹存蓝色的一瞬
之后是秋天，之后是红枫叶
之后白雪封堵了道路
灰鸽子在天空幽暗地盘旋
思念使漫长的春天沉默不语
甚至还经历了无数孤独的夏天
熟谷粒在田野里簌簌作响
岁月的黄金已经流尽了
夕阳的半边唇，宛若伤痕
削苹果
不要试图挽留下坠的花瓣
天空会越来越蓝
果实很快从树上长出来
到了秋天我们就坐在果树下
安静地吃果子，削果皮
削去浮尘与坚硬
露出细嫩与柔软的部分
我们不停地削啊削
削出这样和那样，可能与不可能
渐渐地，夕阳盖过了林梢
内心的声音
我总是很少说话
即使起风了也是树枝在摇晃
轻轻地，不发出声响
即使有声响，也不是树的声音
而是鸟的声音，或者鸟替树发出的声音
林子大了，什么声音都有
你无法辨识最真实的表达
我的内心灌满了涛声
只为你一个人鸣响
而你未必能够听到
所以我常常保持沉默
如果一个人足够强大
就会将内心的孤独吹响
它们都是光芒
它们像蝴蝶纷飞
扑向大地，有的夹在树上
与树一起摇曳，有的落入水塘
在水面上开出暗花，有的落在我面前
我一边用目光抚慰它的衰老
一边挥动扫帚顺手将它清扫
落叶将去哪里？我不知道
它们不停地落下来
我不停地扫，扫，扫
因了这些手势这些惯性
将闪闪发光的叶片
扫进时间的黑洞
忧伤
生命中总有些情感让我们泪流满面
让我们虔诚，匍匐，跪倒在上帝面前
十一月的寒风吹了又吹，我的菜地
由葱绿变得一片枯黄，谁在沉默中缅怀过往
谁在孤独中喂养永不复返的太阳
谁又在深夜举起一只红色的酒杯
多少刻骨铭心的知心话
我们早已不再向花朵诉说
所有的时光都将拖曳着笨重的躯体
融入生命的忧伤
坛子
我常常想
史蒂文斯的坛子
置于田纳西山顶
浑圆而高大，统领万物
灌满星星和风
却不曾释放飞鸟或树丛
其实，我也想拥有一个坛子
置于灵魂的高处
拒绝尘埃和雨水
盛放月亮的光芒与孤独
内质
多年以来
生活的修辞学
将我的棱角
磨得越来越平
与此同时
另一枚诗意的小虎牙
在齿缝间潜滋暗长
我有多愤世
它就有多锐利
将呼啸而来的钉子
反复咀嚼
反复吞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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