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昆 | 为什么不去相爱
（臧海英油画：梁文昆在海边）
梁文昆，曾用笔名红莲，七零后，现居石家庄。 2014年出版诗集《平衡艺术》（作家出版社）。
作者已授权
天 空
从我出生起
它就在头顶上
看着一代代人老去
容纳天体和肉体
兜售石头一样的真理
日偏食
至少有这么一刻，我们同时
仰起了脸，一起望向太阳。
一起，多么令人雀跃的字眼啊！
来自远方信任的空中
那么短，又那么久
最后停止在一条完美的直线上
在那之后，太阳完整，你在想什么
雾霾生活
——给臧海英
我的双眼已瞎，我的泪已流干
我久久注视过的天空——口气难闻
这个沸腾的世界，天空在生病
孩子的喉咙卡着黑痰
一群人从雾中隐身到另一团雾中
另一群人雾中的身影越走越远
只有隐世者还在黑暗中苦苦思索
只有迎面而来的笑容，有种清冽的美。
火化炉
我今天吞掉了一个瘦老头。
他是自愿的。
他带着他的名字，投奔我
除此以外，我一无所知。
这是个体面的老头
他的腰很直，平静写在脸上
衣服很干净，刚刚刮过胡子
但这不重要，我是炉子
可以焚烧，我是公平
没有意外，我是开始也是结束
我烧掉的可能是一个混蛋
也可能是一个好人
但这也不重要
我，秘密的终结者
今天要吞掉这个瘦老头
初来乍到，似曾相识
但他只带了他的名字。
写诗之难
五天没下楼了。我在房间里
藏起一个绿林，一片一片
文字堆满了杀场
推倒又重来
我用下一首的诱惑
对抗着疲劳的肉身
创造，就那么难吗？
不！
“创造一条警醒世人的语录
容易多了”＊
但诗索要的是它漏下的黄金......
＊加缪语“创造一条警醒世人的语录
比发现一条细小差异容易多了”
为什么不去相爱
我们深知这深渊，以及
爱上之后的激荡，两具肉体的
拥抱，摩擦，这欢愉的一刻
多么让人着迷
但这些终会褪去，我们深知
无论我们如何认真去爱，都无法
将一种关系长久地维系下去
我们深知结束后
还要接受它破损的部分，那种
灰色的遗忘，将摇晃着渗入
彼此的血，一颗虚弱的心
无人抚慰，那新鲜
那盲目，那甜蜜的爱情口味
将会彻底败坏，因此
我们深知，若即若离的魅力
命运多变的嘴脸
时而亲密无间，时而
要把冷漠
保持到刚刚好
看似容易的事
清晨，梦散了
意识又将我带回
滚烫的生活
在时间里再度现身
和一个虚幻的世界告别
似乎，也不是一件多难的事
整理好衣衫，出门，我要去参加
一个中年人的葬礼，昨晚
他在睡梦中离开了
醒来这件看似容易的事
今天突然被他做成了不朽
致朵渔
那些诗冷静
完美地堆在那儿
在一个白色书架上，很难
想象，一个诗人丰饶的
二十年，我一个小包
就能全部揣走。那里面
有谦逊而骄傲的勇敢，那些
真实的声音，惊异而微妙——
这是一些什么诗呢？
我读它们，甚至就在它们里面
睡觉，吃饭，但我仍说不清
那诗中无声驶过的思想，到底
在我的生活里产生了什么。我只知道
它们无用，不能替我擦地和
浇花，不能直接
训诫我，让我哭，或
让我笑，我把它们堆在书架上
偶尔翻一翻，它们
毫不争辩！只是
冷静而完美地
堆在那儿，左边是尼采和加缪
右边是薇依，下面是成群的中国诗人
和他们的诗集。
请——
请站起来跪着的膝盖
请坐下来精疲力竭的身体
请擦一擦犯困的眼睛
请抬起走路时低着的头颅
请把书打开
请把电视关闭
请撬一撬潮湿的水泥地面
请在虚无中领受存在的意义
这世间的处境，请认真
想一想，承认自己的偏见
和平庸，请清一清嗓子
说话，说真话，请相信
张嘴的勇气，思考的力量
并非如你想象地那么难
事 件
隐身是怎么回事？
一个昨天还在聊天的朋友
微信还在
今天却不见了
雾霾中的十二月
没有征兆，天空静的
出奇，他不在这里出现
一定在某个地方出现
我不用喊出他的名字
隐身就是这么回事
一切不可预料，踪迹无可查询
一个对我来说重要的人
用虚无向我打了个响指
我的性
比脸重要
比爱情重要，甚至
比快感也重要
我的性，越过了性欲
站在冰冷的星球上
花园里的黑猫
就是这样的奇异：一瓶
在房间内行走的墨水
也能来到花园
发出叮咚声。黑色！黑色！
不可思议的外套
如同思想的产物
站在那儿。
无需借助想象，一张脸的黑暗
真的比夜晚还严肃
这就是奇异：大白天
一只行走的黑猫
突然出现在花园
叼着灯
盯着你。
清 晨
清晨，一束光从窗帘后面
钻进来，照亮了我被子外面的脚趾
我没有动，我喜欢这种悄悄
被满足的感觉：仁慈翩然而至
幸福爬上我的睡衣。我的脚趾
是率先幸福的脚趾。
我养的猫总想出去
我养的猫总想出去
每一次挠门，我都训斥它
它的世界只有我
和家里的物件，如今它厌倦了
突然爱上了屋外的生活。
今天，我养的猫
被一个叫做好奇的东西砸中了。
它总想为一小块自由出去
一如我总想为一小块自由回家
我们变成相互羡慕的一方
现在，为了各自的愿望
我们彻夜不睡
闻对方的气味，舔自己的脚
黑夜睁着眼睛
我和我的猫，固执地反反复复
出去又折回，一扇虚构的门
让我们深信不疑
消失之诗
写好一首诗
不小心删除了
像一粒沙被吹进了天空。
我出现一秒钟的怀疑。
幸好是丢失一首诗的痛苦而不是
诗里的痛苦，仿佛不再重要
一首诗短暂的气味
因为失误
如同火花在空气里突然消失
幸好没人知道
这是一首怯懦之诗
一首坏诗
它消失之后
又命令我写出下一首。
诗人之死
这躺下来的一刻
他选择了不再歌唱，告别了肉身
成为了一片空——
空的床，空的鞋，空的书桌，空的
没有边际
让人心碎
全部空了以后，纸上一首他的诗
又重新把他找回
停 电
眼前一团漆黑，争执
就变得无趣了。
嘴巴影响了大脑
沉默羞辱了精神
我们又回到了从前
如胶似漆
先是各自击败
后来相互伤害
难捱的时刻
我蹲在一张纸上
如猫蹲在黑夜里
等待它的猎物出现
我在等待诗那张
清新而神秘的脸
我从没打算放手，如此信任
在最难捱的时刻，我蹲在
一张纸深邃的寂静中
倾听它走来的声音
由远及近......
它也有可能中途走掉
像一团光
突然隐去身影
我将目睹它完整的葬礼
女诗人往期：
送信人二周年汇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