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蝴蝶 ‖ 我的悲伤无以伦比
‖ 呼应一场雨
九月，雨水依然众多
从北方到南方
小小的宾馆，被围得不知所措
最简陋的店铺也开始关门谢客
我在滨江路上依然没有遇到熟悉的人
把多余的雨水移到镜子里
不知道墙体和天花板上来回撞击的声音
是否能变更一个人的身份
天亮的时候
地面总归会多一些东西，也会少一些东西
多的不是我丢的，少的也不是我带走的
‖ 小满
大朵的月季对花坛里所有的花
都保持着优越感
米粒花更是低着头
如果不停下来看，甚至看不清它开着
和有着湖水一样的蓝
江小凡来深圳两年了
每天急匆匆地奔走在出租房
到上班的路上
她喜欢看广告牌上那个好看的男明星
她觉得整个城市只有他对着她笑
她也喜欢小满这个节气
家乡的樱桃熟了
杏子熟了
黄瓜秧，豆角秧爬得满架子都是
母亲摘了一篮子
大着嗓门喊经过的外地人进来吃
‖ 在顺德宾馆
半米阳光也是好的
墙壁纸上的花朵仿佛有了生机
她用咳嗽告知楼下她的不满
噪音和方便面的味道
随时都能从墙体里钻进来
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
九点多了，她还不想睁开眼睛
可以描绘的事物越来越模糊
阴天更加让人理不出头绪
许多风景还在路上
没有人确定今年夏季雨水是否丰盈
顺德宾馆在医院对面
能看见许多新生和死亡
‖夜晚， 世界只剩下几种声音
一种声音总能压住另一种声音
率先刺破玻璃
隔壁的人应该清楚
五月供土的麦苗
还定不下是否有丰盈的收成
他缺少对城市的描绘
更加善于大声说话，打鼾，喝劣质酒
在女人身上搭建脚手架，闯红灯
他更加不知道
306的女人只要蜷缩起来
就抱着自己
把世界从身体里剥离
‖旋转木马
三百六十度算不算一个轮回
若把六十度切割成四十五度，是不是
大头山还在，黑水河还在
你埋在树根下那具猫的小小尸体还在
唤醒它，不再叫它小白
旧名字有众多的不顺
小车祸，大车祸
红绿灯常常让人焦躁，失去了耐心
还是不能把黑夜里的星星搬到白天来
替它许下诺言
假设你是什么，你不是什么
假设你遇到什么，你没遇到什么
最后你确定你的手里没有鞭子吗
把屁股下马匹抽得皮开肉绽
它随时准备报复你
半路把你扔下
或者一圈一圈转着，永远也不改变路线
‖ 秋天，一场盛大的谋杀
天空少了一寸的时候
花朵甜到尽头
秋后的雨，听候口令般的长出小刺
苦菜刺苍耳，苍耳刺野菊
更紧密的谋杀还在继续
鸟雀衔走树枝，老鼠腾空洞穴
黑水河还原的真相，依然没有溺水之人的消息
不归路上多凶恶之人
冰冷的刀，反复露出薄刃
老邢头也死于今年秋天
死的时候毫无征兆
他的孙子晚上给他做了米饭，茄子烧土豆
村里人说:积德行善的人才有福气这样死去
‖ 霜降
一夜之间
村庄仿佛被掏空了三分之一
母亲因为几株豆角和辣椒
而坐立不安
每一场霜，都有不可言说的动机
叫阿虎的那条狗
拒绝陌生人给的食物
母亲的腰越来越弯
离矮小的植物越来越近
她说，所有的泥土都给自己留了种子
她总会找到我们的父亲
两株大杨树相互之间离得更远了
在空出来的地方窘迫地立着
‖ 人民路左拐
这是异乡的人民路
且让我向左时，选择的路线都是对的
且让早餐店里的米粥还冒着热气
且让我乘坐的地铁就在不远处
且让别人能听懂我问路时新学的几句方言
且让前边突然出现一个小诊所
这是桔子的故乡
它们成堆地躺在人民路的地上或者三轮车里
发着金色的光和香气
且让我在下一声吆喝里
听到的不再是“五块钱三斤”
‖ 看到海
此时，她无法描述，看到海的感觉
岸边的每一粒沙上，仿佛都站着一个人
腥味夹杂在海风里
在耳边刮来刮去
一枚黑色的小螺被海水冲到脚下
她拾起来，看着它在手心里一动不动
低飞的海鸥再一次低飞
用迅猛的速度抢到了游客扔出去的面包
海水里，后面的泡沫推着前面的泡沫
太阳出来后，许多泡沫就会破碎
她转身离开
大海满了，再也装不下什么
‖异乡几日
阳光也在打量异乡人
似乎很钟情你灰色裙子上
开着的三四朵百合
交不出香味，干脆沿着老街行走
脑海里的名词生出简陋的院落
虚构随时都能遇到奶奶一样慈祥的老妇人
葡萄和桔子依然是最爱
你没有心思计较小商贩短去的那几两
只想着再也不能把一辆车坐反
所剩的日子不宜增加恐惧
八号地铁呼啸而来
你刚好轻得，不可以再轻
‖ 我的悲伤无以伦比
我认识的王小茹，蒋英丽，李萍
都是漂亮女人
而且都事业有成
但是她们都当过凶手
都在年轻的时候，杀死过自己的孩子
杀死自己孩子的女人，还有我
这些不符合政策，计划外的孩子意外到来
在我们柔软的肚子里还没有学会做梦
就因为我们舍不得金钱，地位
还有那个光荣的称号
而瞬间被尖利的铁器变成血水
这么多年我常常照着女儿的样子画那个孩子
画他一周岁，五周岁，十五周岁
他可爱，聪明，善良，俊朗
无数次地叫我“妈妈”“妈妈”“妈妈”
我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才有勇气轻轻地答应一声
‖裂缝
你觉得，双桥路上的雨水
北苑花坛里的月季
都住过你的身体
并且，把一轮月亮住得皎洁明亮
你们都住过故乡
河水里摸鱼，山坡上晒太阳
泥巴是好东西
摔出来的破洞，说补就能补上
会讲故事的老窦那时还活着
后来才知道他讲的水浒传是他自己的版本
里面的兄弟没有背叛兄弟
没有背叛多么好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你在异乡跨过沟渠时，它也跨了过去
‖ 我依然有父亲
北山有榛子树，有蘑菇
有爱吃松果的小松鼠
有蓝色龙胆草花
它们合理分配雨水，阳光
每天都微笑着打招呼
我的父亲也住在这里
这个时候，他一定很忙
种了豆角，种茄子
种了辣椒，种西红柿
我的父亲真的很忙
以至于我喊了声“爸爸”
他都没顾得上答应
雪蝴蝶：女。黑龙江人。喜欢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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