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梅果 | 晚霞染着郊外的林荫路

梅果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太过美好的东西是一块补丁

 

总觉得太过美好的东西
是一块补丁
它方方正正地补在我
满是条纹的身体上
会让我受宠若惊

 

 

◎那时我迷恋一只雀鸟

 

此刻手有些抖

当时雀鸟即使飞到半空翅膀也是稳得

它围着别人家的篱笆飞

低的矮的错落着内心的不平

 

白云是豪放的,它从不羞涩于自己丰满的胴体

麦田是被动的,它止不住成熟

止不住自己变成利箭

箭翎划破长空,而靶是一只雀鸟的瞳孔

每一个瞳孔都镌刻着故乡的字眼

 

不敢停下来,一个接一个筑巢

每一次都以温暖命名

撕裂着腹部最轻,最柔软贴心的

这些带血的绒羽。包裹着棱角,包裹着家

这满当当的寒冷啊!比热血勇猛

 

当年我就是那只雀鸟,如今惧怕了疼

 
 

◎苹果静物

每添上一笔就更靠近规则
形体饱满的一群人
总是经过了赤橙黄绿青蓝紫的打磨
我是最苍白的那几笔
寥寥虚化的痕迹还不够充盈
一枚苹果的阴影
这多雨的街,此刻
是立体的
反光强弱的明暗交界处
街心被从中刨开,稍至搁浅后
再也对不齐那颗有“爱”的心



◎自然卷 

不得不试着重新学习什么
母亲把自己身体里的雷 
埋进我的山河 
还没教会我怎么使用,她就走了

风雪总是说来就来
雪化没了
头顶就失去一丝牵挂
 
在密实的黑色纹理中打坐 
颂念经文
姿势虔诚 
向地心引力倒垂的这些年里
每一座拱桥,都把身子弯了又弯

 

 

◎老房子

母亲拿起扫帚扬起黄昏
再一点一点儿刮着它光亮的头皮
风声像个波浪号,弯起小巷,曲起小径
懒白猫在灶膛里绘完地图钻出来
那上面标注着的某一个重点方位,是一块磁石

窗棂格把白窗户纸服帖地统治着
我的手掌越过了它,触摸到天空一颗淡白色的小星。

煤油灯打开黑暗的沉默,一家三口搓着玉米棒
沙沙沙……金色的年华铺满了暗河
房梁喝着老白干醉红了皱纹儿
烟叶子画出檩条的韵脚
今夜!我将枕着它的一根肋骨入睡。

 

 

◎每个女人都有一张和花的合影


还是逃不掉坠落
绸缎的质感,绢花的失真
就这样一直碎下去,假下去

太阳持续克扣身体里的盐分
海很大可它不会雨露均沾

花朵正用光辉用母性分娩出恶果
陪衬的女子是一块幕布
幕布频繁更换,每一秒都有一帧降下来
又拉上去

间隙的黑暗里
蝴蝶的闪光点哑了嗓子的白炽灯
一击致命

定格的美丽,成为死物。

 

 

◎晚霞染着郊外的林荫路

 

一直再想在我们都老年痴呆之前

需不需要再见一面

二十年过去了,除了名字没变

我们的交集只生长在梦里

那些执着呢,怨怼,还有幼稚

挺拔的筋骨缠绕着琐琐碎碎

像突然失去力度的橡皮筋

有那么一秒很恐惧就这样完全丢了从前

于熙攘的街头,安静的角落

一个放下过往的人

被岁月打开

 

而这残酷的风霜下

臃肿的妇人。冰箱里已经没有残渣剩饭

电费需要缴了。孩子的补习班还要一如既往接送

摊开双手,太多条河流过

想想还是算了

就等到我们都老年痴呆吧

再次把一颗糖看重,把时间全部看轻

 

晚霞染着郊外的林荫路

一些永远走远了,一些开始临近

 

 

◎夜晚,单车的旅行

 

十点半,魏公村的四号地铁站

雨恰好停了,连霓虹的孤寂都是新鲜的

脚下的单车,穿过酒吧放浪形骸的招牌

穿过路边梧桐重重叠叠的影子

穿过北外。麻辣烫的小摊子,夫妻俩还在热情忙碌着

陌生的路人对着远去的出租车,歇斯底里地大声叫骂

街角那家二十四小时的牛肉面馆,灯,也依然亮着

北京的夜,比白天让人踏实

花坛的草,静静喘息

有些纸醉金迷陷下去,有些安宁浮上来

末班的公交车拖着笨笨的身子

行在千家万户的街上回归一个人的烟火

车上乘客终于慢下来,脱身于打拼

这么多年固执的喜欢着一条街,依赖着一个人

迷恋于停顿,迷恋于静止

而旧事的外衣,被夜一碰就碎了。

 

 

◎老照片

 

时间浮起颗粒,它们飞旋,变轻

遁入空门。光影之桥逐渐失去根源

此前的每一刻都是唯一

植物生成的线条

还努力生长着,保持生息

一片云躲在了林荫里,它跑着、笑着

观望的眼神,都锁在一个很小的窗里

等你,有一天打开。

 

 

◎我觉得自己不够好

 

当秋天的黄叶在我的头顶飘落

是的在这个时候,我觉得自己不够好

我没有在绿意盎然的时候

好好的看过一眼那条河堤上,长长的垂柳

当看到一位妈妈扶着孩子蹒跚学步

细心呵护地教导,在这个时候

我觉得自己不够好,我没有更温和的对待自己的孩子

 

友人带着白发苍苍的父母,游历山河

老人脸上的褶皱,一朵多么欣慰的花儿

而我睡到北坡土里的爹娘,此生,都没踏出小村半步

是的,我觉得自己不够好

 

诸多人事,匆匆迈出去的脚步,又一步一步退回来

才知道错过的幸福

 

 

◎颈椎的难

 

把多年来低下去的头 ,再一点点儿抬起来

一朵两朵在蓝天编排故事的

白云

一只二只急急赶来参演路过的

飞鸟

三节四节之间突出的

椎间盘

 

镜头是恍惚的,天地转动,人影倾斜

本末倒置。受压迫的硬膜囊,脊髓

回乡的通道,坍塌、涣散

被包裹在里面的人,冲不出俗事里的家长里短

 

我是说:“不能想坐多久就坐多久了,

不能想停多久就停多久了”

我是说:“我们离那些所谓的坚持越来越远了”

 


◎停电的夜


不需要向更多人描绘那个年代
不需要向更多人解释那些夜晚
煤油灯、蜡烛,火柴都是烟火的近邻
一直做着温暖人心的事情
夜晚无比厚实,星星无比真实
一家人灯下搓玉米,掰掉了时光老人的牙齿,时间收起利器
剥开暮秋后的棉花桃子,一瓣白月光正悄悄潜向人间
小狗大黄趴在灶前,眯起眼睛,不声不响
蟋蟀的叫声契合进蜂窝煤噼啪的噪点
冬夜,真得是漫漫长夜 
“以致我当时真得相信,一切都是不死的”。

 

 

◎屋子里的静物

 

一本已记好了章节,依旧停在那里靠着老地方的书

还有一盏银灰色的台灯,好久没开,摆着样子

一只空景泰蓝的花瓶,敞开胸口,无休止的寻找着另一只

还有那几个粗麻布蓝白格靠垫,静静地和阳光

每日里定时的秘密交谈

“如果阳光是一种性格,黑夜也是一种秉性”

它们来日方长。这些没脚的静物

一直串谋着有脚的人做不了的事。

 

 

◎忽然忘记了你的名字

 

夜用触手做了周密的安排

即使这样还是一不小心忘记了你的名字

和月光相关的人只有那么几个

和星座有染的人也是寥寥

此刻,多么希望你的名字刻入这夜的骨髓

以张狂之势扑倒城市的倒影

朝我奔来。瞧!白月光在窗格前已画好方块

落地就是当年未解的棋局。

 


◎跛脚的人


父亲的那些皮鞋
纯皮的,一码儿黑色
若干年前,当大官的舅舅穿剩下的

右脚后跟必须钉一个橘子瓣儿样的铁鞋掌儿
以便多少掩饰一些老父的坡脚

选一个初秋太阳晴好的午后
拿出金鸡鞋油一令家什
去污、上油、抛光
“改头换面”

父亲穿着多么合适
走在乡间小路上也一样咔嚓咔嚓作响 
被磕疼了的土地呜咽着
像极了姥姥对多年未见
始终太忙的儿子
临终那最后一声呼唤 。


◎荒草丛生
  
走至荒野,一片荒草
无须用力握紧,凉意就轻易溢了出来

谁嚼着茅草根,看天
命运总是不屑于这些低矮的事物
从荒草丛生到荒草丛生,一腔悲怆
其实每一年都差不多,一丛或者周而复始
或者生出另一丛
也不过是,左右之间
我们不肯放下的种种缘由

秋风摸遍全身的口袋,也找不出地方存放
脚下这些大地荒废无用的记忆
却被某些人反复捡起

 

 

◎中年男人

 

失去了父亲的侄子就算自己的孩子

能分出去的爱分了

 

老母亲和妻儿的爱一分也不能少

而谋生从来不和爱沾边儿

 

从不拘言笑到逢人便笑 。他

酒后的鼾声如雷

雷。惊天霹雳不是天象是内心的钟鼓

车一辆一辆赛跑。赛跑的还有无边的棋局

谋划的筹码就摆在那里

被操纵的人都是情愿入瓮

楚河边走过几圈的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把自己推向战局的。总是称兄道弟的人

 

他把侧脸隐于黑夜

把滚烫的心反复掏出后,受够寒凉

又反复按回胸膛

 

这些年

狮子一直在忽略一只蚂蚁

而生活从没忽略一个中年男人。

 


◎知情者

 

她在楼下烧纸钱,不认识的人都叫她疯婆子

“不能赶她,也不能骂,神经病打了人都不犯法”

陌生人带着鄙夷高贵地神情走过去

灰烬像乌鸦有噩运的嫌疑。

 

年关还乡的人显露财富,引来窃贼

二十年前偏远的四川,外出躲过灾难的疯婆子

目睹了替她死去的大嫂和侄子

我不知道我是第几个知情者。



◎月子病
 
不能因为一句话而断定春天
不能因为一个场景而熄灭灯盏
皮肤上大面积生出花朵的时候
泉水枯萎
在此后的岁月,身体的迫切
会提醒风雨
 哪怕淡淡的黑暗
哪怕风远远送来的一丝潮湿
当一棵树过分溺爱过自身的花朵
当花朵又迫切痴爱过果实


◎楼上的女人
 
她说她的男人不会挣钱
不会挣钱的男人算什么男人

 她说她的男人窝囊
男人一声不吭
窝囊还是因为不会挣钱

夜半,我总是能听到空啤酒瓶
叽里咕噜地滚过楼板
酒瓶里的酒装满男人的身体
空空的酒瓶等待废物利用
当它再次被酒装满的时候
就像男人被转移了的财富和尊严


◎摩的老人

岁月倒置,能代表的青春
只是可以换取生存的体力
每一条皱纹都不是智慧
只不过是把命运和苦难折叠了又折叠
填平的又填平
在这山一样的沟沟坎坎之间
我似乎能望到麻木的自己。
 
四元车费找回一块硬币
掂量掂量
迎着风躺在手心里的
分明是一枚足以乱真的游戏币
我眉头紧锁,咒骂地话就要冲口而出
“是那个爷爷眼神不好,他一定不是故意的”
 孩子明亮的眼睛比阳光刺眼。


◎野雏菊
 
姐姐,那时的你是多么年轻
云雀飞过头顶的天空
新鲜的野雏菊正丰盛着
像你看这世界新鲜的眼睛
我们坐在一个男人骑行的车子上
车前的横梁上是我
车后的座子上是你
而车筐里是满满的野雏菊
很多年了。载我们骑行的男人
睡到我们家的田地
此后,我再也没采过野雏菊。
 
姐姐,大我十一岁的姐姐
我的手指被瓦片割破的时候
你说,那不是疼
脚下的黄土路
我们走过一年又一年
仿佛是突然之间
苍翠的竹子从根部枯黄
我们的叶片还苍翠着
猝不及防
我们走到远方。远方还是在远方
当黑夜和黎明交错的一瞬间
一朵野雏菊被剥夺了家 。


◎面膜
 
 需要修改的路口
定然要比脸上的斑要多上一些
 有一张面具的时候
我们在街上假设素面朝天
 而真正的素面朝天
一定也和浓妆艳抹粘连了一点儿关系

 这一生需要被敷贴的伤口不少

包括皱纹之上的花朵
之下的果实。

梅果:女,81年,河北沧州人。有少量作品发表《中国诗歌》《北京诗人》等。

往期:

野苏子 │  短寸集

念小丫   |   影 子

林荫  |  空椅子

冰水   |   水在深夜流动

小羽     |    蝴蝶

卜鹿卜鹿     |   露水呀

于海棠   |   西木栅的蔷薇

莫笑愚   |   春天的死亡方式

七叶   |  有的人一辈子也没见过萤火虫

念小丫   |   落 日

巴英竹   |   归隐之心

雪慈 |   所有的飞雪都有来路

孙小娟  |  驯马

画眉    |   初夏

天晴了     |   雪下了很多年

林非夜   |   他这么想着,并默默地 穿过这些石像的森林

蓝紫   |   大地

冰夏   |  孤独之境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