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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了 | 雪下了很多年

天晴了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一辈子就站在一个地方有什么不好

 

太多的美好时光已虚度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听到了自己

我在跟谁说话?

要么是风中的你,要么是身旁的树

 

像树,一辈子就站在一个地方有什么不好

站着站着就老了有什么不好

譬如云朵,聚了散了有什么不好

譬如日月星辰,落下又升起有什么不好

 

你一路撕着虚无的纸片

我安静地结着殷实的果子

 

 

抬柩的人还没有来

 

吉时已到

花圈,挽联,锣鼓,唢呐,烟花

各就各位。只等一声炮响

灵柩就下地,出门

孝子贤孙们就会悲痛地哭出声来

但抬柩的人还没有来

一群人都伸长了鹅脖

无人可知,抬柩的人为何还没有来

只有越聚越多的风,呜呜地

扫过地面

 

 

听雪

 

雪下了很多年

在父亲多年奔走的征途中

被他踩在脚下

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有的飘落在异乡的檐下

在父亲的搪瓷碗中

凝成一声声亲人的呼唤

中年之后,雪开始落在了父亲的两鬓

一种声音,如春蚕咀嚼桑叶的沙沙

萦绕在漆黑忧伤的午夜

现在,雪又落下来了

落在年逾七十的父亲的头顶

世界突然陷入一片沉寂

 

 

在黄庭观

每年的四月初一
都值得为黄庭观写一首诗
此刻,道观四周的树叶绿得发亮
嫩绿的叶片上
缀满善男信女的祈愿
苦楝花开了,一个个淡紫色的生命
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烧香队伍里少了一些人
也多了一些人
每一次虔诚的跪拜都无可置疑
你看,一拨人从观里出来后
神谕又一次从天而降

 


虚度

 

进城三十年,余下来的不多:

额上深深的皱纹

花白夹杂的乱发

越来越沉重的步子,以及身体里

不时发作的结石

在水果市场一溜长长的摊位里

除了诨号,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名字

唯一一次上电视,是十二年前

十岁的儿子在湘江游泳

不幸溺亡

 

 

祝融峰

 

作为它的子民,我从来没有为它

写下一个字

只是喜欢静静地仰望它

清晨,或是傍晚

有时阳光明媚,云朵浮在它的背后

有时候阴云密布

一场大雨眼看着就要落下来

事实上,这么多年以来

它也一直岿然不动

在夏日的蝉鸣里

在阳光与阴影的分界处

它的冷静令人吃惊,比如这个早晨

当一块巨石压在了我的心头

祝融峰,也只是微微

耸了耸肩,就把它

抖落

 

 

乡村夏日

 

压水井旁,四岁的小囡囡

把压水井当成玩具

她要压一百下,压得满头大汗

仍不觉得累

 

她压的水,正好给

八十岁的老太太洗寿衣

起了霉斑啊,老太太在叹息

她洗得很认真

像洗节日里要穿的盛装

 

她们俩压啊,洗啊

都那么幸福,那么快乐

 

 

流水

 

后来,我们说到流水

你或许想起了我们共同去过的小溪

流水与岸边草木唇齿相依

或者,与水底的鹅卵石

温柔相搏

这多像某人的好脾气

而我想到的是

流水适合装在什么样的容器里

才能不拘泥于形式

又能保持它原本的性状

一滴水,既有独立的内心

又能自自然然地融入大江大河

任何事物,都挡不住它

向前去

 

 

南岳夜雨

 

在南岳,一切均有来路

譬如莲花峰、方广寺

譬如幽僻的石道与十方紫盖寺

那么,这突然而至的夜雨呢

是不是知道今夜有客自远方来

是不是闻到了他们酒桌上弥漫的诗意

忍不住,即兴吟诵

一首短诗。沙沙的声音

带着南岳初秋的清凉

当然,也可能是来自上天的神谕

你看这些雨夜酒酣的饮者

似乎聆听到了夜雨中的禅意

顷刻间隐于黑暗

陷入缄默

 

 

一轮圆月立在两座山峰之间

 

我们一前一后

在夜风里我们一前一后

各自沉默

如两座山峰

 

在两座山峰之间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升起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去

它的清冷它的残缺

它的反光

我们也不知道

 

 

垂暮之年

 

五十年前,他也曾春风得意

当队长,又当村长

说话声如洪钟,走路一阵风

遇到看不惯的人事

非要站出来争个面红耳赤

 

现在,他分不清自己的牙刷、毛巾

上卫生间忘记关门

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涎水

他洗完澡,拿着一件T恤左看右看

领子袖子三个洞口,轻易地

打败了他

 

他颤巍巍地走出门去

却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看啊,他在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

像个迷路的小孩

巴巴地看着来往的路人

巴巴地,等另一双手的牵引

 

他永远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

永远想不到,垂暮之年所经历的

 

恍若另一个人的童年

 

 

在田地里种树的人

 

大学毕业后在外闯荡,早几年他回到乡下,

把屋门口的两亩田地种满红豆杉和桂花树。

 

他脱下笔挺的西装,像个真正的农民,

在春天栽下树苗,希望在秋天收获果实。

 

但是红豆杉枯萎了一棵,又枯萎了一棵。

用尽一切办法,仍无回天之力。

 

这个霜降之日没有打霜,但是他走了。

做生意未收回的货款与外债相互抵消,两不相欠。

 

他被葬在向阳的山坡上。人们偶尔提起他干净的一生,

提起他的孩子十六岁,在县城上高一。

 

田地里再没有红豆杉。

但是,整个村子都溢满了桂花香。

 

 

致陈克老师

 

中年之后,你看到了更为广阔的苍茫。

在头痛袭来的午夜,

你回想起年轻的时候,

告别了章江贡江,又告别了

更大的赣江。

清江水流啊流,

在郁孤台,你咽下一声长叹。

从赣入蜀,这条路注定曲折

又漫长。

多年以后,你已习惯伴随头顶的吊灯

一起摇摆,习惯在地震来临时

假装成醉汉。

更多的时候,你用文字咳出一朵朵梅花,

在午夜的灯下,为前行者指点迷途。

很多人在叫着你的名字“陈克,陈克”

像叫一个可爱的小男孩。

“在日复衰老,荒唐丛生的身体江河里,

扯一面万山看遍的小旗。”(注)

又一个清晨,你忘记了昨夜密布的星星,

你欣喜于依然健康地活在人世。

 

(注)引自陈克诗《中药铺》。

 

 

冬至日

 

清晨,一场白霜

打在运动场嫩绿的芽尖上

早行人缩紧了脖子

 

我在办公桌前坐下

孩子们在唱一首英文歌

我知道,声音来自四楼第二间教室

 

这旋律有温度,像鸽子在阳光下飞

先是飞向对面的男生宿舍楼

然后,又飞进了我的窗户

 

哦,就这样

融化了我们之间

那层薄薄的冰

 

 

 

傍晚雾气升起时,我们才到家

炊烟里有了母亲的气息

父亲也从屋子里走出来

他依旧佝偻着背,但不再给人沉重感

这个不得不向时光妥协的老男人

他额上深深的皱纹舒展开来

纠缠他双眼多年的浓雾正慢慢消散

像门前池塘边的那棵老树

不再惧怕北风猛烈

也不再担心雾浓霜重

现在,他稳稳地立在雾霭中

也有一棵老树的从容

 

 

谷雨


一场雨最好在夜里来过
不必太大,能湿润土地即可
摘一把门前的香椿
不必太多,能煎一碟鸡蛋即可
田间地头,人影渐渐多起来
新栽的秧苗有浅浅的绿
稻花香是早晚的事
种豆的无非得豆,种瓜的
无非得瓜
菜园里有人翻土,有人施肥
有人突然停下,听一阵布谷鸟叫


一只天牛匍匐在拜垫上

允许一只蚂蚁与众生一起聆听佛经,
就也允许一只天牛在拜垫上匍匐。

此刻,佛光照在这只天牛身上,
它慢慢收拢触角,对周围一切放弃了抵抗。

而我突然想起一个叫三十九铺的地方,
想起那个灯火通明的晚上,那些沉醉于诗歌的人。

他们满脸的虔诚,与这只天牛多么相似,
都被一种力量笼罩,都闪着圣洁的光芒。

天晴了,女,原名李雪芬,70后,湖南衡山人。诗歌爱好者,相信诗是从心底自然流淌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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