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非夜 | 她的孤独是一面镜子
林非夜：原名林丽如，广东潮州人，爱写诗
合欢
那棵合欢，就长在河边
叶子间
抽出细嫩的绒毛
密密的，纤弱的
一朵朵花的具体
让一棵合欢树旋转了起来
时间能带来一种回光？古典主义
如何在一棵树上显现
跳着天鹅湖的芭蕾女子
她们褪下白色的裙摆
一个个温柔相对的女子
让吹过它的风，越发显得柔软
河水涨得很高
河水接住了一丝丝合欢的绒毛
合欢花的味道又是青又是透明
合欢花的味道很是让人消瘦
让吹过它的风，开始接受它的后现代抒情
覆盖
香樟路五座
主人砌着一个鱼塘，却不养鱼
碎米兰不修剪，细叶子在暗处
有嘈杂的绿，伸入
一个不规则的幻梦
凤凰木长得葱茏。它
巨大的影子让夜晚变深
我们站着，停在一个
敲门的动作
周遭并无倾谈的灯火
黑暗是一种覆盖
红色之花覆盖了凤凰木
而黑暗又继续覆盖着这株
绽放之树
镜子
她的孤独是一面镜子
照见了自己也照见了别人
她的镜子里面是一条长河
长河没日没夜地汩汩流淌
汩汩的
没日没夜地响
最大的孤独不是孤身一人
而是她和那些人一样
看着自己，一个在镜前
一个在镜后
相互安慰不了
——长河在身后没日没夜地
奔赴
至不可扭转的镜面
突然
刚走近河边的柳树下
雨就落下来
柳树被风分出更大的空隙
女人们被打湿
湿答答的发丝，就贴着脸颊
夏天的手臂，落下的雨，像是描绘
一截柳枝的末端
河面上不间断的涟漪，缓慢地漾开
缓慢地，抵向它
它提着一整条河流，拧不干的飞鸿
从众人的眼中，得到一种虚构
咚咚
它在一个盒子里响
它在一棵树里面响
它在一个火山口响
它在湖底响
它在响，一直在响
阳光是乳白色
阳光是一块被偷吃的奶油
猫咪在追着它的尾巴
你躺在凉椅上
落叶扑簌扑簌地落下来
你有所预期
你不自觉地站起来
你听到
它在一个盒子里响
它在一棵树里面响
它在一个火山口响
它在湖底响
你自己在响
后来
那株蔷薇
在墙角，默默地开了多年
栽下它的人，已经远走他乡
新的主人为它剪去了多余的枝叶
新的主人，是一个年迈的老人
她有一个女儿
美丽的女儿远嫁
美丽的女儿已经
像一朵去春的蔷薇般萎谢
她有时会低声唱
“眼前分明是外来客”
他曾经为彻夜不断的雨声
推开窗户，不知道会不会
偶尔想起墙角，他载下的那株蔷薇
他越来越瘦，这两年
梦越来越少
“蔷薇的花苞却越来越多”
你说，这两者有没有
一点关系
伸展
一棵树，根脉向地底下延伸
它伸出的枝桠
向蓝色的天空攀爬
这也是我，在天地中的夹层
尽量伸展的一个姿态
我生于懵懂的人世
对很多事一知半解
现在，我开始怀疑我一直的
某些认知
这些认知让我抛弃了很多人
让我在人群中战战兢兢
现在，我需要他们
——被我抛充的他们，来重新认识
我所作的努力。剥离了表皮
我在这懵懂的人世，所得到的
一种忽明忽暗的渗透
褪色
风是从什么时候来的
风拍打着树枝
树枝拍打着我
从我身上拍打出另一个人的心跳
我们对望
洞悉所有香气的起源
能不能让我
去爱一个，除了你之外的男人
我无所事事。坐在门板背后
计算星辰和露水
一天比一天褪色
七月从我体内断裂
芒果啪嗒啪嗒的掉下来
充满无奈
我要一直与你相爱
云块
大片大片的云块在我身后
赶上来，我很快
处于一片阴影之下
云块相继追逐，在它们追逐的空隙——
街道白得，让我花了眼
天蓝得可以借鉴出明媚的人影
云块移动时，多么像潮水
把长街的阳光一步步地淹没
又不动声色地退却
我在阴影下，看一片云飘来
另一片又飘去
光亮的色度在不断调动
世界与我陷入了同一种晕眩
像植物一样
*
有一段时间我以为
合欢树小时候就是一株含羞草
疑惑它们，从畏怯碰触的闭合
到察觉光线流失,而收拢自身
需要经过一个怎样的成长周期？
它们相近的特征，让我固执地认为：
这是打从远古就失散的近亲
它们出现在相距不远的地方，像两个拥有一脉血缘
却互不相识的人，终于在这个时代重逢
*
某一个地方的植物，因为经年抗拒某种野生鸟类
植物学家后来发现，它们的身体
都长出了一双凌厉眼睛的形状
从远古幸存到今天，经过的无数灾难
或多或少都刻入现代人的血液
这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到底是什么
在不同地方分化，并且适应下来
隐隐地等待着，身体的深处
仿佛也携带着一双眼睛
*
太阳下的文明，蓝色星球中
攀附的手足，安定。繁荣
人类开始从体内放血。无用之血
以求进入新生。秋天，他们收集种球：
郁金香，洋水仙，风信子
我喜欢在这个季节采摘秋葵
它是我这两年才认识的植物
像一个久违的朋友，终于来到我身边
“秋葵的味道，像极了一个女人的味道”*
人类的具备有时“像植物一样”
我看到，他们共有的气息
迷惑。还有隐隐地抗拒
*：引自贝爷的一句话
女诗人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