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女 | 那些爱过你的男人呢
菊女，居湖南长沙
作者已授权
咀嚼爱情
早就听说大雁不独活
一只死去，另一只将自杀。或郁郁而亡
桌上，餐馆老板王生又在说起
满座唏嘘。在忠贞的爱情前
所有人都愿意低下去
有人从火锅里夹起一块大雁肉
温情脉脉放在身边女人碗里
正在感动的更感动了
那一刻，仿佛都成了一对对生死与共的雁侣
席间开始举杯，祝福，信誓旦旦
只有王见生旁边的女人和我犹豫片刻
出去了。当时，天空空无一物
2018处暑
去年今天，我在大理璇玑院一树黄槐花下
泡茶，写诗，忆旧。老狗妮妮躺在我脚边
有时望我一眼，像女儿
有时望我一眼，像祖母
此刻凉风中忆起，却让我想起黛玉榻边，伴睡的紫娟
白露
它到时，我坐在子夜窗边
品一杯崖边白露老白茶
七年前的今天采制。汤色比月深
我听见黑夜里，万物打了个冷噤
几颗星往后缩了一寸
又想你了。等同于想这世间命
终究是走向冷，走向白
鸿雁回，玄鸟归
明天，我要不要也学它们履露南行
某个出站口，或恐有人等
忧从中来
昨夜“山竹”风狂
几点尘埃还在空中翻卷，挣扎
无助，慌，及压抑的愤怒
这羽翼尽失后，被迫的飞翔
命运何曾由过已？
瞧，又在自欺：抬步就是方向
我的不幸是已知悉这一切
随之，忧从中来——
尘埃落定时，这越来越小的人间
我往哪边挤？
那些爱过你的男人呢
秋天，垂老的我坐在午后阳光里
白发在风中安静飘起。又落下
女儿点燃一根烟，递过来
她爱怜地看我，抱了又抱
在我耳边轻声问：
妈妈，从前那些爱过你的男人呢
我回答她了吗？应该没听到
老了，耳背
我一直慈祥地笑
以为
路过深夜的公交站台。空空荡荡
看着不忍。坐了会
远处路灯下，终于开来一辆公交车
“哐当”一声，停在我面前
开门。又关上。接着开走了
它以为我会上车。我以为会下来一个人
菊开
寒露夜。泡完一壶茶，回房时
几滴雨飘进来。挟着冷风
身后江湖，又在隐隐绰绰晃。水声起
会不会有人此刻如我，开始自言自语：
我的爱人还在远方流浪
碎碎念念。忽有微信传来：
菊都开了，真像你
这是一位陌生人
想必受你之托
相牵
一轮落日在海上
一座木栈道自岸边铺向水深处
栈道又细又长，像一个人伸长手臂
拼命想去够着海那边的另一个人
交换书
我愿意放弃与他的接下来
哪怕接下来是一生所求的幸福
我愿意与他此后不见
愿把一生吟唱掏空。风干。束之高阁
我愿意从此不念不忆，忘记他
也愿意他从此不念不忆，忘记我
如果实在不能忘，我愿意就这样
彼此思而不得。愿意让忧伤弥漫余生
但您得保证，我活着的时候
他必须正在何处知足长乐
以上，是菊女沐浴焚香后
跪在佛前，呈上的交换书
流浪猫
餐馆女人放了点吃的在门边
望了望对街一只流浪猫
它已饿极。小心翼翼靠近食物
女人招手，说“不要怕”
猫嗖的一下，转身就跑
停在远处，回头望了几眼
接着低头，秋风里慢慢行去
它一定因为信任而饱受过人类折磨
它一定遍体鳞伤。街头巷尾
它仓惶走着，一定掉过泪
凌晨四点半
1.
现在，凌晨四点半
我到底睡不睡呢
川端康成的海棠花，似乎不在大理
2.
祖母红茶山，映山红醒来
遇黎明前的送别——
“你看，下弦月，好多星”
那人说完，顺溪水驰去
他背后，星河起伏
两岸山风，吹他如轻舟
3.
打开眼，见树影斜在窗楞
像张千疮百孔的背影
夜风中婆娑不止。我只好用手
压住胸口，按了又按
4.
忽然惊醒，听到扫街声
初时窸窸窣窣，后如飓风卷来
人间似乎就要被清洗干净
我顿起满地尘埃与落叶的仓惶
除了尽快睡去，似乎无处可藏
5.
夜深处，隐约有鸟鸣声
像已啼叫了亿万年，正渐渐熄灭
我眨了下眼，仿佛它于洪荒死寂里
终于唤醒了一个人
6.
墙角的青藤又垂下一寸。长发忧郁的
男诗人，望着夜尽头
他一脸苍白，像月光照在冬天的荒原
他眼波粼粼，他有一位春水般的恋人
他身患重症，已身无半文。他微笑着
一遍遍自言自语：我决定放弃
7.
死去的诗人阿垅交待：不要踏着露水
因为有过人夜哭
所以，每遇夜露湿衣时
总感觉有人拉着我
正泣不成声
8.
没有等到天亮
最后几瓣红杜鹃，落在旁边斑竹上
仿佛一对至交或爱侣，流着血泪诀别：
我们无罪，然后，我们凋谢
据说，流血泪者，皆身怀莫名痛楚
9.
我怕夜。黑暗里
一切清清楚楚，无处可躲
所以，常盯着即将破晓的天
我爱白日。因它五彩缤纷
10.
凌晨四点半醒来
一地月光如霜
隐约见二行梅花足印
唉，又有流浪猫路过
11.
他从撒哈拉发来星空时
我在灯下喝茶
窗台上，一盆素白的满天星
夜的青光里，开得细密而辽阔
我决定，天亮后，开始做一个温柔的女人
12.
望着窗外，想道声晚安。再问声早
这样之后，仿佛见黎明的星
正引着旅人的足声
13.
记完以上这些，正好凌晨四点半
秋已尽。说好的我去，还未去
说好的你来，也未来
我们都知道，随后，雪将至
14.
总在天光乍破时，才能看清黑夜
它寂静漫长。它比白日繁忙
出发
推开门，众鸟依旧歇在原来的枝丫
哼唧着以往的调。连语气词都没更改
今天我背着登山包，面无表情走过时
才知道自己是寂静的，是清朗的
已成功穿越了它们的语言与秩序
就连忧伤，此后也是自在的
我的眼前，是流水。是行云
偶尔飞过的雄鹰与鸿雁
越来越像我奔驰在天空的爱人
2018.11.29凌晨二点于长沙崖边2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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