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新作 | 积雪
小西，山东青岛人。有诗歌发表在《人民文学》《诗刊》等多家刊物并入选多种选本。获中国红高粱诗歌奖，诗探索·中国新诗发现奖等。参加过《人民文学》第四届“新浪潮”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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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上的虫洞
坐在植物中间
并不感到拥挤
我从一枚叶子的虫洞中
发现一辆红色的汽车开了过来
车轮飞速地旋转
叶子上的洞在扩大
我几乎能看清驾驶员宽阔的脸
以及分布并不均匀的麻子
他在打电话。
他说亲爱的，这个愉悦的词
在厚嘴唇上走来走去
然后他减速，把车停在
即将断裂的叶脉上
2019.4.27
积雪
把嘈杂的积雪铲走
天真的积雪铲走
用大一点的铁锹，来更多的人
把不知所措的积雪铲走
沮丧的积雪铲走。
好大的一堆雪啊
汗水和眼泪掉进去，消失了
一只麻雀死在里面，也只露出绝望的头顶
有时，我们需要一场形式上的悲剧
所有的黑铁锹肃立在侧
大货车轰鸣着将它运走
2019.2.24
与友闲谈
玉露尚在襁褓之中
绿萼梅已完成了所有的花。
你问我如此热衷于植物
从中得到了什么
那么，你是否见过嫩芽
掀翻泥土的一瞬
是否见过阵痛打开花蕾的骨盆
流星忽然从天际涌出？
你回答没有。
又问我还有欲望吗？
关于表达。
我说偶尔，但不是常常。
如果无法在沉默中获取平静
你会发现一堆雪，越来越矮小
最先背叛自己的，是与外界频繁接触的部分
还在爱吗？
即使这个世界让人无比失望。
是的，当四周阒静
我赤脚站在地板上，看到汗水
在熟睡少年的额头上奔跑
2019.2.10
局内人
一幅布局坏了的画
被揉成一团。如果把荒谬的世界展开
也是张皱巴巴的画纸
少年埋头读《局外人》
我端着水果从厨房里出来
他抬头问我——
莫尔索的母亲去世之后
他为什么不悲伤
错杀阿拉伯人时，他为什么不辩护
并拒绝相信上帝。生命临终时
还感觉自己这一生是幸福的？
我把头转向窗外
思忖着该如何向他解释——
莫尔索早已把自己从布局里拿掉了
而我们，仍活在这张糟糕的纸上
2019.4.22
亲戚
乡下六十岁的亲戚
拎着两桶花生油去求人
他积攒了所有的积蓄
付了楼房的首付
开发商逃走之后
他的孙子住在没有房权证的房子里
他的孙子没有资格入读这里的小学
他拎着两桶花生油，在路上遇见我说
“那么懂事礼貌的孙子
会背《论语》的孙子，不能没有学上。”
2019.2.19
乌鸦
深夜，在美国HEB超市的停车场上
落了许多乌鸦
它们不冲动，不愤怒
穿同样的外套和内衣
站在地面，汽车或树枝上
分不清谁是谁
你可以叫它们卢卡斯，伊芙琳
也可以称之为老李和小张
它们愿意混迹于人类
并用一只鸟的体积
凸显这个世界小部分的黑暗
2019.3.2
己亥年初春
重复并非都是坏事
玉兰树缀满花蕾
它又要开了
此刻，阳光穿透了我
仿佛骨骼清晰可见
鹦鹉也用一具小小的骨架
跳到我的手臂，肩头上
当我们放弃了遮掩
那种感觉好极了
犹如镰刀坦率，割去春韭的长衫
2019.3.11
从牙科出来后
马路两边的草开始返青
这种混杂着春天气息的疼痛
越发肿胀
感觉牙齿的缝隙中
塞满了发芽的种子
之后来到郊外
看见一个男人蹲在柳树下
用牛皮做完一面鼓。
他敲击时，周围的事物
跟着发出附和的声音
他停下来，集体陷入了沉默
放眼望去
田野如此浩大，还没开出一朵
属于自己的花。
2019.3.16
四月十五日
上帝坐在树上
告诉一只鸟，无论如何
都应该学会鸣叫
在墓地也不例外
要催促地下的事物赶紧醒来
我的父母，住在这里
不再与人言及悲喜
泥土重新变得松软
杂草迅即覆盖了山坡
几棵桃花，也在纸钱的明灭中
保持着寂静，只有一把不倦的斧头
在树林里“梆梆梆”砍着黄昏
2019.4.16
2018年的最后一天
去阳台上浇花
喷壶洒出明澈的水线
从植物的颈部流到花蕊上
语言被重新注入不可捉摸的想象
我又有了写作的冲动
是带有悲哀的冲动
院子摇椅上的孕妇
在播放班得瑞的轻音乐
阳光晒着她的腹部，一想到这个胎儿
吮着手指，在黑暗中支起耳朵
倾听外面的世界
我这把钝刀
又被希望磨出了锋刃
2019.1.3
梯子和苹果树
几个月后回老家
再次路过邻居的院子
发现那架梯子还靠在苹果树上
一动未动。
在树上没有一个果实的时候
它们总是彼此依偎
犹如一对好兄弟
2019.1.17
选择
小女孩拿着卡片让我选
一个画着人，另一个画着马。
如果不能生而为人，去做一匹马？
野马几近灭绝
做家马就要忍受鞭子地抽打
不时用卑微的眼神
乞求主人往石槽里，扔一把苜蓿草。
要是年底被牵到集市上
发现那里站着更多的马
它们颈上都挂着一块牌子，上面潦草地写着：
刮腻子，通下水道，贴瓷砖，保洁员
更可怕的是，两个屠夫模样的人走过来
一个穿着黑布鞋，一个提着银两的袋子
......
我的手在两个卡片之间迟疑
孩子，生在世上真是一件为难的事
我们有可能——
是马
是鞭打马的人
是屠夫。
2019.1.7
小西诗集《风不止》在2019年3月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精选作者十年诗歌，装帧为精装本，封面图和内页插图为作者本人所画。全国各大书店和当当网有售。定价46元，签名本50元包邮。（可加作者微信：xiaoxishige，加好友请注明：购书。拒绝闲聊，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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