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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米 | ​她抱过的孩子 ,都长出了双翼

窗户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江小米,女。一棵没有简介的植物。

本文已授权

哑女

 

并不是天生说不出话来

小时候,她嘎嘣脆的声音让所有物件

都竖起了耳朵

总是说不停。和旁人说,和动物植物说

和自己说

那么多话,河流一样涌过来

嘴里飞出了蝴蝶

会有那么几只

停在木格子窗棱上

雕花在变黑,灰尘填进木缝

视线移过来

墙壁上留下过拳头和血印

植物长出了利刃

水流不断

冲刷撞击着石头

在心里放进一面镜子

扎起说话的袋子,藏起

语言这柄软剑

她泪流满面,吐出碎牙

 

 

鸳鸯火锅

 

那时还没有完全体会到

生活的沼泽

四个女孩子,合租在清溪路拆迁房

一同逛街,一起骑自行车去植物园,累了坐在西山草地上

看正在扩张的小城

大家兴致勃勃

落日渐渐沉入锅底一样的城西

她提议一起去吃火锅,汽车站附近的火锅城

等来她的男朋友,要了啤酒

锅里辣椒鲜红,白汤翻滚着虾皮的空壳

他喝多了,开始咒骂那些不公。无人接话

他掏出新买的诺基亚手机,打电话,约朋友

一起打传奇

那时候,我们刚申请了QQ账号

一起去网吧上网

大家忙着恋爱,吵架,分手,用各种方式

消耗青春

汽车站变成了广场,火锅店也换上了品牌专卖店的招牌

仿佛大家已经明白了这个世界

不再使用叙述的方式

只在这个黄昏,孩子眉飞色舞说起新上映的电影

我看向塔吊下的县城,我刚从另一个城市回来

空气中仍然有驱不散的,红白锅底的味道

 


木屋

 

风吹着树林 ,哗哗声一浪又一浪

从林子里滑过,又在他耳膜上打鼓

他已经在木墩上坐了一个时辰

再次点燃香烟,嘴里露出豁口的门牙

像他背后木屋上开裂的大门

牙齿是76年割资本主义尾巴

和公社的人起争执

被打掉的

孩子们扒着门框,大哭

89年,老大退学回来

看着满墙奖状,泪水直淌

93年,孩子们兔子一样,都出去了

他在屋子周围种果树,垦出的土地上

长瓜果蔬菜

孩子们又鸟儿一样飞回来

他常常凝视屋子,他小时候出生在这里

现在他和房子一样

有浸过风雨的寒湿,内心里生活的蚂蚁和蛇

仍然会侵入梦里

醒来,天地清明,月光铺满山岗

每棵树都像是故人

 


城市的尽头

 

多少个夜晚,他看向远方的灯光

港口里大灯勾勒着船体、集装箱和一些机械装备

还是黑魆魆的

他像一支桅杆,风鼓动着衣服。水浪拍打着船体

湿气弥漫上来

在这条江上,他已经来来回回十年

作为一条运沙船的船长

熟悉江水的秉性

那些沙从河里挖出来,装上船

运到各个港口,再运到城市的工地上

他可以想象出

那些高楼大厦里装满了灯光,灯光下

转瞬即逝的爱情

他想起了家乡,在一个小县城里

他短暂的婚姻里,也有过幸福的时刻

如今已经越来越少想起这些

船行在河流上,水更像一个女人

这些年,他经历过最险恶地航行

看到过随江而下,鼓胀的尸体

有一次,差点葬身鱼腹

那些风浪摧毁着他,也成全着他

 


有点晃

 

弟弟在母亲的担子里昏昏欲睡,另一头篮子里

我看着草木纷纷后退

母亲带我们去外婆家,要翻三道山梁,过四条沟渠

再在一条大道上走上半个时辰

草丛里,树上,鸟雀纷纷回避

太阳在下午三点钟

穿过树林,照在移动的天平上

两件砝码压着中年的母亲

那时,母亲仍然健硕,阳光

走路飞快

篮子晃啊晃

(在我中年的火车上,也有过这样的体验。睡梦模糊中,只听到轰隆轰隆的机器声。

而晨曦还在很远的东方。)

她紧绷的小腿和脚掌

踩出长长的省略号,在无垠的大地上

 


钢琴独奏

 

星光扯去覆于我身上的暗影

我在这里等你

等你

按响我身体上的琴键

 

就像白天和黑夜,就如宇宙中转动的球体

你弹奏、拨动,指尖下是音符流动的河流

是雄鹰飞过雪山峡谷

 

我们都在没有墙壁的世界

一切都已回到远古,万物在混沌里沉淀

我是宇宙里唯一的钢琴

你在浩瀚里弹奏

 

 

宛若杏花或更远

 

几乎所有人都相信

黑夜不可逃避

靠着这棵杏树,它黑色的树干

也有黑夜相似的肌理

裂缝,疤痕和粗冽的感受

也像黑夜,必须从内部探寻

才能找到光滑面

此时,作为依靠

它开出花朵,长出叶子

顷刻的明亮

被误认为:黎明就要到来

香味的聚集也为消散

它们就像碎片

经不住一场风,或者雨

 


然后

 

她抱过的孩子 ,都长出了双翼。透明的,羽毛的,还有钢铁的

习惯性摸一下,折断翅膀后,残留的疤痕

 

他们都有溪水流动的眼睛,红嫩嘴唇,小手摸过她渐皱的脸皮

倒是那棵槐树,越长越精神,白花一条条挂下来

 

带有香气的孩子,滑溜一下就不见了

然后,就有了这把剪刀

每在月圆之夜,她就会看见

其中一个背着翅膀,踏水归来

 


消毒液

 

往盆里加入洗洁精和84消毒液

毛巾软绵绵躺着

带着全身的污点

她像一个强迫症患者

一遍遍搓洗

要洗掉

上周末,滴在灶上的酱油

因为争辩而颤抖

搽去血一样的痕迹

洗掉昨天的辣椒油

那些不断让人流泪又一再重复生活

就像粘在厨房锅灶上的油烟

只等一块同样油腻的抹布

擦去

这块原本雪白干净

有着淡淡棉香的毛巾

此刻只想躺在消毒液盆子里

用刺鼻味道和泡泡

掩盖自己

这个女人尝试用力清洗这一切

 

 

悬崖上的人

 

高处筑成的欢场上,大家都在推杯换盏

每个笑容里都隐含深意

刻有异兽的权杖

有节奏地叩击着大理石地面

衣服里藏匕首,口袋里装毒药

谁放出的毒蛇,在桌下伸出

火红的舌芯

软绵绵的声音里

射出一支冷箭

灯光和音乐

因为无视而明亮,因为无知而欢歌

庞大建筑外

正下着盛世的雪

掩去匍匐的、跪拜的、哭泣的、脂粉的

更多的脸

 


大蒜

 

我的那些根植于故乡的兄弟姐妹

遍尝着泥土的滋味

他们围着田地,围着山,围着屋前屋后

耕作生活

风从四面吹向他们

寒夜里,星辰叮当。每只手都在接掉下的星星

呵一口气,星星又在眼眶里闪烁

我的兄弟姐妹,一再忍住从喉咙里涌出的辛辣

咬牙在大地上直起身体

一生都在起伏,不与言说

 


晚安

 

以为又听到流水声,像住在家乡

仔细一想,这是空调的风

在这个山庄,再住一晚

又要回到城市

在这样的夜晚,你在远方

翻着书

风在翻着树叶

在某一时刻,你们那么相似,怀抱着同样的热忱

当你选择以诗来度过每个夜晚

是否也曾想起

不羁了那么多的岁月

此刻,风也在房子外面呼呼吹动

山野拿出静寂。我怀疑,作为延续和呼应

中间肯定有某种神秘的联系

 


木叶下

 

每棵树都是一个星球

每片叶子对应一个灵魂,叶子下藏着眼睛

他们是叶子的眼睛,蝉的眼睛,是瓢虫、蝴蝶、蜻蜓的眼睛,是小鸟的眼睛

他们有平缓的呼吸,有不一样的语言

叶下侥幸开出花朵 ,结成果子

我们路过不同的树荫

风在枝桠间摇动

秋日里,张开又收拢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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