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新作 || 唱歌的人不许掉眼泪
小西，山东青岛人。有诗歌发表在《人民文学》《诗刊》等多家刊物并入选多种选本，著有诗集《蓝色的盐》《风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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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热爱雨水
夜里，一些坚硬的事物在瓦解。
从雷声里
我能分辨出一棵树在抽泣
似乎所有的问题都集中到叶片上
椭圆的，或是狭长的
它们正置身于一场暴雨中
我们也是。
只要打开窗，伸出手
就能摘下一片颤抖的自己。
2019.6.9
◎旋梯
犹如吊扇的铁片
削薄了空气。而我就站在那铁片上
一圈圈旋转
我承认自己很脆弱，尤其在幽暗的屋子里
找不到可信赖的事物。
时间在双脚交替中消亡
每上一个台阶
就会有一种神秘的声音来回应我
快到尽头的时候
天窗洞开，固执地给了我
一小块长方形的光。
2019.6.16
◎多年以后，朋友们
我们也许会并排坐着
喝喝酒，回忆过去
也可能面对面坐着
彼此沉默，但很平静。
因为灯光变幻，桌子上的花纹流动
一棵树重新站起来
我们看到了它挺拔的过去
以及在山里所经历的秘密
衰老让大家拿不动一把斧头
也断了冒险的念头
可我们仍愿意放下酒杯，想象那
充满激情的一刻——
新鲜的木屑啊，在危险的斧头周围飞溅
2019.7.10
◎唱歌的人不许掉眼泪
星星撒了谎
我以为次日将是明亮的一天
谁知乌云翻滚，大雨倾下。
广场上，车逃人散
只有短裙女孩，坚持用
一把黑伞遮住音箱
雨水急促，顺着脸颊流下来
她仍站在那里，像一只鹤
在引颈高歌——
唱歌的人不许掉眼泪，唱歌的人啊
不许掉眼泪
“唱歌的人不许掉眼泪”引自歌曲《乌兰巴托的夜》。
2019.7.19
◎诗，到底是什么
重复并无望的一天
车轮下，碾压过的热浪
闪着黑色的花纹
桃子落筐，伤口无言
我将它们煮熟，加冰糖
玻璃罐密闭的一天。
虫鸣蝉噪，乱糟糟的一天。
也是神迷茫的一天
他说，沮丧就去写诗吧
然而环顾四周，没人知道
诗，到底是什么
2019.7.16
◎一种高于炊烟的事物
炊烟并不能让我快乐
虽然那是长途跋涉后所期盼的。
一种高于炊烟的事物
带我爬上山巅
不是风，也不是闪电。
它有时太暴烈
不给我辩驳的机会
一种高于炊烟的事物
究竟是什么？
黄昏迫近，我捡起一枚松果
朝山下的小城扔去
我看见它在急速地旋转
松子在半空中分离
地面的人群，因它的坠落
慌张地散去
2019.7.6
◎两个年轻人
雾气散尽
两岸染着薄绿，活泼起来
他们赤脚在溪流中走着
水清且浅。
鱼可见，沙石水草亦可见
白鹭低头喝水
飞机从它的翅膀上经过。
笑声像被筛子筛过
那般干净柔软
当他说爱，她立刻做出了回应
2019.7.3
◎雨没有躲避雨
所以越下越大。
很多人的面目变得模糊
忘记了爱，忘记了恨，忘记音乐
会在身体内部弹奏起伏。
他们平庸地穿梭在雨里
打着伞，夹着包
让一双鞋子在大街上
平白无故地淋着，淋着
2019.7.7
◎亲爱的土豆
坐在土豆中间
想起基大利说
如果你的敌人倒下
不要欢喜，但也不要帮他起来
亲爱的土豆不会这样想
越是在黑暗中，它们越是
抱得更紧
当暮野四合，汽车来了
亲爱的土豆，我们终将分离
虽然与自由无关
仍愿这短暂的一生
我们都能从“亲爱的”开始
并以“亲爱的”结束。
2019.6.18
◎意外
有个人在海的锁骨上
不像是钓鱼，因为没有鱼竿。
也分辨不出年龄
他数次坐下起来，用手敲打着头部
应该是发生了懊悔的事情。
我希望他能安全回到岸边
但我的注意力，被一个游客打断
她要求我为她拍张海景的照片
我拿起手机放大了她的身后
发现那人正跳进海里，当我发出惊呼
他又从海面冒出来
双手吃力地扯着一团乱网
2019.6.20
◎路过寺庙
路过一家寺庙
朋友说理应进去拜一拜菩萨
我说大家常年吃肉，喝酒
伤害比自己弱小的事物
并振振有词，当作乐事。
此时进去无非是求富贵，保平安
菩萨也会替我们羞愧
且由命去吧。
众人笑，遂绕过寺庙行至河边
买草鱼两条，鲜杏一筐。
2019.6.21
◎风过耳
院子葱郁不复当年
只剩下干巴巴的几间老房子
室内有腐朽的桌椅
令人不敢靠前
仿佛一触即碎
唯有风，还在爱着这些前朝旧事
日日不倦地前来
我陪它在寂寥的小径上走着
一个人在村头修补鞋子
那么专注，认真
风掀起了旧围裙
一个假肢斜靠在她的身上
2019.6.22
◎西瓜
日落之前
望着满地的西瓜
我冲父亲抱怨太累了。
他每次都抱两个西瓜从我面前经过
他有些吃力
他不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已不多。
我也不知道
我坐在路边啃西瓜
甜蜜的汁液，顺着指缝流到裙子上
没有谁来告诉我们
那年地里长的都是悲伤的西瓜
我们正忙着把悲伤，一趟趟运到路边
2019.6.8
◎林中无鸟鸣
林中有乐于听鸟鸣的人
但鸟不鸣
这让人失望
手上有把好琴
寻不到同等音质的瑟
失望又加一层
欲执笔涂画，水墨早就厌倦纸的软弱。
唯松木之火
呼呼舔着煮茶的壶
水沸壶响
也是空有一腔奔赴江湖的勇气
2019.6.12
◎铁
一块铁充满了缺点和矛盾
一块铁不屑于做铁
但又做不了别的，它被铁匠锻打成容器或利器
一块铁曾拥有天堂
也有从地狱挖掘出来的经历
更多的时候，是在人间
在平民的手上
暴力来临时并不坚硬
它妥协，哭泣
只有它切开鲜艳的果子
我们才在黑暗中点起了灯。
2019.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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