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水 | 五月诗选
冰水，浙江义乌人，文学博士。写诗，习画。著有诗集《虚像》，散文集《一路花开》，美术论著《“湖州竹派”研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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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帅府邸，想起赵四小姐
模拟中他有一颗子弹穿过针眼
应声倒下的有旗袍、花冠，和粉色小洋楼
一个女人在斜阳里望穿秋色
高窗有盛开的丁香、洋槐、白玉兰
隔着墙，未填的新词都不属于她
隔着结局，白里透红的皮肤上住着金蝶
活着的人踮起脚尖
发出生死的喘息
一场未曾盛开的雨中
藏有失眠、偏头痛、心肺挫伤
藏有黄沙堆成的梦境，以及恍惚的马蹄
我
睡在她的身体里
前世会有多少个我在她的记忆里流浪
找寻身份，废话连篇
前世应该有无数个我，迷失，隐忍，锻造因果
如果他是火，我就是来接应她的
那团纸
2019-5-4
◎路过花店
哪一种花都能证实春天
哪一种花都不能证实春天
橙色金鸡菊，紫色银莲，粉色石竹，
白色丁香，遇见之前，它们并不言语
我只盯着那个篾席花篮。盯着
吸饱水的花泥
它们空荡荡的，它们一无所有
我决定把我的空也装进篮子，我要从
那团花泥中取出沼泽
取出被海水围困的浪花
然后，我会删除风和暗夜
给它唯一的黄昏。今晚，
我在卡片上郑重写下：
请把月亮安置在我的床沿。
我的名字会出现于后退的蓓蕾。
2019-5-8
◎ 献词
我一生都在练习说谎，
不以为耻。
我总是，不急于说出明亮的词句，
我的明亮另有所属。
不急于治疗自己的疾患。
要在咒语中，安置少量的毒。
甚至不急于，在这个俗世
做有力的抗辩。宁愿无知无觉。
我一直违背自己，像一个失去归属的浪子
不想拯救。
而今天，我相信造物主确定让我
交出嗓音。我要动用全部灵感
进入那个等我的
陌生人的身体。
2019-5-11
◎ 致群山中的她
——病中读吉皮乌斯*
她的日子没有白昼。黄昏
在她倦怠的身体出没
光环和荣耀都带着枷锁。她说，
爱，以及自己，“至死都无法抵达”
绝望是对活着的加冕——
如果侧身，词语裂片就会割断暗夜
但依然有寒气
吹拂着孤独
患病的阅读者必须脱离人间
才能接近人间，接近群山中的她
患病的阅读者必须
不停地抹去书中的灰烬，才能看见
焦虑与死亡，恐惧与罪孽
而现在她还病着，旁边站着
另一个病人
注*：《致群山中的她》为吉皮乌斯诗集名
2019-5-12
◎ 泡沫
消失是另一种存在，是
深喉里无法取出的最后一个词。
他馈赠的，一半是是马匹、道途，
一半是白色泡沫。
那些泡沫，柔滑如丝。有时候，
她到泡沫中去，泡沫破碎
她就会感到身体下坠。
更多时候，她骑在马背，在他
构勒出的道途，远观那些
升腾的泡沫。
那些升腾的泡沫会变成真相吗？
她无法确定。年轻时候她相信真理，
而今，她总是对真理粗暴反抗。
在泡沫中，摸不到发烧的夏天。
但此刻，她已在跋山涉水；
而他，似乎从未存在。
2019-5-15
◎ 绳结
每一个绳结都有自己的使命。
鲁班结，丁香结，单索花，双索花，
瓶口结，单套结，双套结，都藏着
红色的命符。
如果是死结，血腥会从命符底部推出
五花大绑的人：他不一定罪孽深重
或许只是抛弃自身。
也可以是活结。那是一对桃花符——
一个人把另一个人送到山巅，
他给了她活命的绳端。
如果绳结无形，她并不知道
疼痛和深渊的关系。挣扎是个圈套
握紧的人卸不下悬浮之重。
2019-5-16
◎ 深夜读米芾《蜀素帖》
宜古，宜纵意，宜悬崖走马
奇险的山径雨点如箭
宜涩，宜危坐，宜渴骥奔泉
蜀丝有细骨，有无法抓紧光阴的断章
他从宿墨里撤走落叶和枯枝，
快刀斫削。他不衫不履
盘腿，屈坐，凝神于铜镜的弧线
仿佛是一个朝代的蓬勃，他不确定
酒里藏着烈火。良夜
却可以建立一个人的秩序
——从古老的汉字中
他为胜迹重塑一群雕像
她斟茶，燃香，拂去案几烟尘
圆月沉降，她从散乱的书籍
收回流水之心
2019-5-17
◎ 黄昏备忘录
种花，添土，浇水。一夜之间
她又种植了新的悲伤，她低着头。
他抱着吉他，像抱紧一个人的身体。
他唱道：“爱吧爱吧，别跟日子分离”。
鸽群之下，情侣们从容不迫。
火车自远而近，又渐渐淡入暮色。
我不是他们，我不是所有人
的使徒：我只是
等待一阵风。
我的眼角长着一枚根刺，
在看不见的角落
秘密生长。
当我旁若无人，我就能融入黑暗。
2019-5-20
◎ 春梦备忘录
Golden，我理解为一个词
梦中有黄金，有体温和密语
有致命四日。
第一日：修栅栏，放牧，喝鲜奶，
紫丁香开出第一朵花。
所有光线柔和、圆润、饱满。
第二日：春天在我们的沉思里
发出嫩枝，却低于我们藏身的视线，
比起我和我们，它们更为经久。
第三日：在破晓时游荡，在清晨进入
陌生的城市——楼宇密布，人流喧闹
成为我们新的背景。
第四日：我们辞别混沌的拥抱
坐标游移，陆地和海洋比我们还盲目。
雪，燃烧了起来。
2019-5-21
◎五月之诗
在贫穷和爱中练习抱头痛哭。练习
折断身体
五月
雨水自西向东流去，它让疲于活命的人
欣喜于漩涡，
它让河床
成为溺水者的信物。
这个五月，那些消失的词、隐秘的词
会不会到达某处躲闪生命的
废墟？
总是有人苦于修辞
也苦于救赎——
簇拥麦芒的人，爱着万箭穿心。
2019-5-25
◎夏夜
她站在窗前。
她推开窗户、含羞草、甲虫。
她看见一轮上弦月。
她想象——寒冷蹑足进屋。而她
要生起一个火盆。
“但我并不需要睡眠，”她对自己说道。
突然，她觉察到
树影从窗边走了。“它离开，是因为
我接受了它，”于是她
笑了起来。
2019-5-25
◎双林禅寺
临水照影处，乐声何处来？
她看到：麻雀低飞，蓬蒿垂头，
淡雾嵌住空寂。
她看到：僧人功课，香客礼佛，
树枝高过佛身。
转经筒斑驳。两个相向而行的人
在转角处互换腹语——
在此剃度如何，这里的山石和草木
或许都住着先知。
经幢匿于晚霭，她尽可从容不迫。
十指便可抵达远方，
无需追随逃逸的马，她便细听
小童高诵——“新对旧，降对升，
白犬对苍鹰” 。
2019-5-28
◎拉二胡的人
他抱着二胡就像抱着江山
他占据着虚空，琴声不会轻率响起
谁会在一个潮湿的黄昏
听他谈起陈年旧事
但他能与昆虫和鸟雀交换色素
他闭上眼，猛吸一口烟
琴弓和琴弦蹑入沉静
回收的乐音都进了睡袍
当猫头鹰飞过，二胡张开器官
他调好琴码就适应了夜的温度
时间悠扬起来
一座雪山自远而近
2019-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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