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字格 | 我偏爱那些躬身的泥土
田字格，原名马莉，1983年生，静居江南一隅，教书，阅读，写作。江苏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参加首届“茅台酱香杯”星星·散文诗会。作品入选多种诗歌选本。著有诗集《灵魂的刻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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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 年
我是空花瓶
檐头雨打进来
水面分开，又闭合
在我念头的间隙
看不见的花开成一座空院落
那是你，内心阔大，恪守定静
落瓣未竟，我们就成了
旧址、废墟和遗物
无奈地覆满尘埃
葵 颂
舌状花隐退，管状花长成瘦果
喜悦呈覆瓦状，在体内饱满起来
她满意地弯下身子，倒出籽粒。变轻。
我偏爱那些躬身泥土
再来一次的种子，也敬重那些
被摊晒、翻炒的瓜子，它们眯起眼
“咯咯”地笑着被嚼碎。放下。
玉簪姑娘
黄昏宜饮茶，听琴
琴声使她失去年龄，边界
茶水使她停顿，内观
是时候了，她忘了
自己是谁，在哪，在哪一年
好像还在童年，摸着爷爷耳朵睡觉
一觉醒来，他不在身边
就哭着鼻子到处找
好像搓衣板还在太婆手中
搓洗阴天晴天
墙上的水光晃得她直打盹
好像已活在晚年，遗忘是大师
忆起什么纯属偶然
南风渐起，花香在散佚
闭上眼的人有福了
在谁都
无法
拒绝的那一刻——
她，推开肉身的藩篱
跨 年
撕掉最后一天
风从旧历的豁口灌进来
我们在冬的山坳里走
神送了一程又一程
下雪的早晨很静，雪是消音器
教人关闭内心的时间
我们艰难地拐弯
能听到某个低声部从屋檐滴落
不忧不惧
咳了几年，咳不出来，咳不动了
到时候了，奶奶爬起
扶墙去后屋放水，生火
为自己洗最后一次澡
我在她耳边轻轻诵经，落泪
落日教亡灵诀别，穿过万虑
灵魂直接敞开，一无所需
披缟衣也披寒霜，屋子暗下来
奶奶及时返屋——拨亮灯草
最后一次，认领人世的恩情
伴我终生
叶落太慢，霜覆太快
我毕生站在五岁的门槛外
死亡是我上师，他歌喉清亮
蛮横地穿过——我的一生
三九天
不是冷，是冷清
她转年九十五
他走了快二十年
村口小瞎子说
他在天上娶了门亲
她不怨，想到有人
替她洗衣做饭
想到他会在天上
敲锣打鼓地迎娶她
她就备丧衣如备嫁衣
灵魂在演奏
思绪庞杂。枝蔓旁生
那就单曲循环
——风笛吹得空气
伸出颤抖的手指
摸到声源，掏出赘声
修剪干净，递来回音
更小的思虑
由更多枝状回忆形成
影影绰绰，深陷于
尘埃，亟需清理。
好的是灵魂在发声
从另一世界传来
我坐沉寂里听，曲终又起
光的意志
M星球走出暗夜，花了三十万年
光略疲惫，透明的身子摊开
古老的意志幅员辽阔
使灵魂联姻、喷薄
以情绪为食的暗物质，被伤口般揭开
光的涂改有理有据，爱是源代码
愈合被无条件执行——
心在拓展疆域，永无边界
早春如匕
茶为新续
另一世界的人也在喝，荷在
陶杯上开，吉阿公为吉阿婆画的
阿公活了阿婆两倍年纪
每天扛锯、虫声和幻听
把坟茔修成园林与绝境
又到清明，菜花黄
一碰就疼，就伏地不起
像阿婆弥留时，新生儿
冲她一笑，她就倒下了
后来，半聋的阿公也一睡不起
空房子表达锁的苦等、生锈
我在苦荷里喝水，满脸淤泥的清凉
描摹之难
流水取消了乱石与棱角
白雪皑皑取消了江水不息
山羊啃草的声音取消了冬天
牧者的竹笛抚慰了跪乳的羔羊
九曲十八弯的日落抚慰了旧乡愁
赛里木湖此去三千里，抚慰了残霞
月圆月缺宽恕了至爱又即刻遗忘
聚了又散的人宽恕了晨雾侵入伤口
深夜淌下的热泪原谅了命运荒谬
描摹万物之心需要足够的耐心
有人曾告诉我造物的秘密——
高处的事物庇护蝼蚁的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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