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鱼 | 时间的秘密
夜鱼，原名张红， 祖籍江苏，1969年出生于江苏东台县，现居湖北武汉。曾获第七届台湾叶红女性诗歌首奖，第二届湖北新屈原奖等。出版有诗集《碎词》《第七秒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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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香豆
拖板车的小贩
从不吆喝，默默
停在小巷转角处
晚霞的淡金色
洒在五香豆上，也洒在他身上
出得起一角钱的孩子
很快咀嚼着散去
只有她，空手转身，却被叫住
一小勺
拌匀着晚霞的五香豆
倒进小手掌
第二天傍晚
巷子里忽然响起小贩的吆喝
“五香豆，卖五香豆喽。”
她悄悄躲在窗口
羞涩地笑
却不肯跨出门
一步
残雪
春风清浅，却用处甚微
人世沉疴，春光再浩大
也未必能撼动
病症像残雪斑驳
而老去的她竟以孩童般的烂漫
反对残雪
她说浑身油腻需小苏打清洗
我已习惯了她的无厘头
偶尔也有困惑——
为何不是艾草、皂角和丝瓜络？难道
寒潮冻硬她的血管，也冻结
她热爱的事物
不再择洗栽种、熬煮敷抹
一场严寒阻止了她的植物研究
但依旧爱洁净
浑然不知自己正被时间熬煮
哦，母亲，残雪消融
我们的艾草、皂角和丝瓜络
还在
高速路上
远山摩挲的天幕
清晰、缓慢
近处则模糊一片
农历正月初三，我的白色座驾
驱动力强劲
穿过雾霾，越镇过省，由北向南
晌午刚过，已嗅到南方特有的阔叶颤动
还嗅到一支三角梅从院墙上探出
我崇尚的古典可能只是想像
但谁说得清呢
我在迅捷顺畅中提取到的
悠闲与曲折
时间的秘密
摩挲了半天棺木的外婆，小脚颤巍巍
踱进敞院，心满意足地坐在靠椅上
暖风掀起构树果腐烂的气息
混合新木的桐油味阳光
如果风再大点，还可以掀来
远处田野的芬芳
这是某年秋日的午后，我刚满九岁
对生死尚无概念
所以当外婆不再说话
我当她又睡了。斜歪着头不说话的外婆
让时间变得无比缓慢。我盯着
那一地腐烂的构树红果
并不知道我的瞳仁，映出的
既是寂灭又是满足
更不知道外婆的，我的，还有整个世界的
时间，正噼啪噼啪
往下落
一匹戴着嘴套的马
一匹戴着黑色嘴套的马
冻结了我们叶公式抚摸
它沉默如风雪夜里的一块铁
除了报以同样的沉默
说什么都是廉价的
怜悯更加廉价
这不寻常的沉默，令人窒息
令隐身于草原的诸神失语
我小心翼翼地绕过
我绕过的到底是冷却的，还是
正在燃烧的血？走出很远，我仍感到困惑
那被封住的嘶鸣，是否还在
在它的体内撞击
大雪封门
难以想象，也无法想象
阿赫马托娃排在探监队列里的冷
还有曼德尔斯塔姆倒下去的那种冷
俄罗斯的雪，明明也是
轻盈的六角形
文字也是雪，纷纷累积
积经年积百年，积到我在某个无聊的冬日
翻开他们，呵气成冰的纸页上
漫天大雪，那么厚那么沉
大雪封门，封家门封国门封人类之所以为人类
之门
“世纪落下来比松鼠还容易”
我在比松鼠还小的蜗居里，偶尔探寻
我的母语里曾经有过的凛冽
都泛黄了，很难找到可供结晶的新鲜寒气
和来自“我们心灵的薄冰”
向一匹老去的汗血马致敬
我要向一匹马，一匹困在马厩里的老马
致敬，向它腹部瘦出的一根根肋骨
致敬，向它曾经的汗血、奋蹄、嘶鸣
向它舔吮过的每一寸草地，托举过的每一片云
致敬。在它面前请保持安静
仔细听，卸去了马蹄铁的肉掌
薄皮细颈下的血管，还在弹跳的声音
在坝上草原，一间仅供参观的房子里
我要向一匹老瘦成骨架的宝马
向它巨大的沉如黄金的忧伤
致敬
苦夏
目的地到了，付款下车
车子却迟迟未发动
这一小会儿的停驻
仿佛是未完话题意犹未尽的部分
之前是
送女儿去培优，随原车返回
途中不太认路的女司机
已无需导航，气氛轻松了
她顺口向我打听培优的学费
接着说起她也有两个女儿在上学
去年夫亡故，才接手了这辆二手出租车
语气淡然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忍不住问她家里是否有人帮衬
她摇头一笑：婆婆为房产在和她打官司
……
我在尴尬中默默往前走
走出很远才敢回头
视线中骄阳火烤的大街死寂肃杀
那辆青莲色出租停留过的地方
似有一丝白烟
淡若虚境
早熟记
树枝上跌落的雏鸟，被怜悯之心捧起
也坚持不了多久。后来空纸箱徒剩散乱的米粒
说了你们也不信，很多事原本无关水米
那年蒙在被子里哭泣的人
仅仅只需要你们关上灯，退出去
但一小块自由悲伤的黑也是珍稀品
她被一次次掀开，揪起，被怜悯被教育得
久久不能痊愈
她忍不住嘶喊尖叫，刚长出的新羽翅
在纷纷闯入的光线下
一点点老去
蝴蝶泉
当他们用蝴蝶的遗照招揽
当画框、绣鞋、花衣、靠垫
......以浮动的价格
抄袭蝴蝶的翩跹
蝴蝶说飞走就飞走了
剩下泉，空对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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