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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剑客”:外事高级翻译成才之路(上)

杨冠群 外交官说事儿 2022-07-19


在京的外事翻译界,也许不少人听说过外交部曾有过翻译“三剑客”,他们因何得名?事情还得从朝鲜停战谈判说起。



停战后我方修建的会议大厅,以代替美方提供的简陋的会议帐篷。大厅正中,一字排开的横桌为双方的代表席。右侧竖摆的桌椅为中方参谋和记录人员所用。朝方人员在左侧。


1951年开始的朝鲜停战谈判一开始就面临一些棘手的技术安排。谈判桌上的主要对手是两家:盗用了联合国旗帜的美国等为一家,朝中为一家。

两方讲三种语言——英语、朝语和汉语。谈判的主要形式是首席代表参加的大会。会上,仅用英语及朝语,就像谈判桌上仅摆联合国旗和朝鲜国旗一样,形成美国和朝鲜的对等谈判。这是我方乐于看到的。



代表团秘书处部分同志合影(第一排,左起第一人,作者;第三人,过家鼎;第二排左起第三人,冀朝铸)。


同语言紧密相连的是会议记录问题。一般国际会议都有秘书处,负责会议行政安排,包括会议记录。可当时双方敌意正浓,朝中方面无意同美国搞什么合作,否定了美方建立“联合秘书处”的建议。

当时录音机问世不久,我方装备上落后,因此也排除了使用录音机的可能。这就是说,谈判由双方各自记录,而且只能使用人工。

停战谈判的斗争十分尖锐,对方发言的字字句句都要仔细琢磨。我们的主要对手是美国人,而且美方的朝语翻译是一名美国牧师的儿子,政治和语言上都不足信,因此朝中方面决定会上主要记英语,且要逐字记,以求精确和完整。特别考虑到在第一线掌握谈判进程的朝中领导人,如李克农和乔冠华等都没有出席现场谈判,因此这种需要尤为突出。



代表团秘书处部分同志合影(第二排,左起第一人,邱应觉;右起第四人,作者)。


做英文逐字记录就需要有英文速记员。对美国人来说,英文速记员俯拾皆是。在发达的西方商业社会中,速记和打字是秘书们必不可少的基本功。可是,我们去哪里找?上海和天津的旧洋行职员里有此类人员,但一时找不来,即使找来,能否使用也成问题。

考虑再三,唯一出路便是自己培养。于是,我方设法从上海买到几本影印的英文速记书。停战谈判代表团秘书处里不少懂英语的年轻同志,包括年龄稍长的马德林、林成、马杰先、陈依弥、张受璋等,都兴致勃勃地学了起来。



日内瓦会议后,“三剑客”(左起,邱应觉、冀朝铸、作者)在北京游园时留影。


中国人学英语速记殊非易事。首先,英文要好。听不懂,还做什么记录?尤其是做逐字记录,尤要字字听准。在这点上,毫不低于对翻译的要求。

其次,要掌握速记技术。我们不是从速记学校毕业的,而是无师自通;也没有先经一段时期的培训,而是边学边用,开始时困难之大可想而知。

美国速记员几个人轮流作业,10分钟换一次班。回去休息时,即把速记符号转成文字,到散会时全部记录就能基本就绪。我们则是二人同记。由于技术一时不过关,只能普通字与速记并用,还需利用朝语发言或翻译的间隙补遗。

这样,记完一次时间较长的会议已头昏脑胀。从板门店回到开城,还需相互核对,以便精确地转换成文字。若是对不出来,再找参加会议的翻译和参谋助一臂之力。



1953年春,谈判濒于破裂,美方在板门店会场区频频制造事端。照片为美方违反协议炮击会场区后,双方安全军官连夜进行联合调查的现场。我方派出人员全文记录调查经过。前排埋头苦干的第一人为作者,背对相机的是冀朝铸。


我们的速记人员中也有“高手”,真名是冀朝铸。冀朝铸在美国土生土长,还上了美国的名牌大学哈佛大学,英文水平高于他人,速记也学得快,成为会议记录的中坚。我和他合作时间较长,但说实在的,我只是敲边鼓而已。

一般我们都能完成任务,但有时冀朝铸也被难倒。谈判顺利时,遇有重要发言,美方还会递交一份发言稿。谈判濒于破裂时,美方代表前来赴会完全是为了应付。

特别是那个后来代表“联合国军”在停战协定上签字,名叫哈利逊的家伙,有时好像是专门为了“整”我们这些搞记录的人似的,稿子念得飞快,像连珠炮,根本记不下来。这就苦了我们。这种发言大都在骂人,因此不能向对方索要稿子。我们使出浑身解数,求其逐字。实在搞不出来,就打虚线,以示遗漏。



谈判现场


因战俘问题,双方立场相去太远,久拖不决,1952年10月谈判无限期休会。代表团紧缩了人员,许多同志撤回国内,但冀朝铸和我仍留下坚持工作。

由于斗争转到战场上,又打了那场震撼世界的上甘岭战役,美方更是肆无忌惮地在板门店会场区制造事端,破坏中立区协定。为此,双方安全军官常常连夜会晤,进行实地调查,以确定美方的责任。

上级指定冀朝铸和我负责调查过程的英文记录,工作便由谈判帐篷转到户外,不分日夜,随叫随到。于是,我们频频奔波于开城和板门店之间。




那时,开城地区的形势十分紧张,美方可能进犯,敌特活动也非常猖獗。为防备不测,我们路上还随身带了手枪。回到开城,我们同住一间宿舍,一起抓跳蚤,一起躲空袭警报,结下了特殊的战斗友谊。

代表团的速记员不仅要负责搞出英文的全文记录,还常兼管我方正式函件的英文打字。我们用的是一架普通台式英文打字机,设备不如对方,然而却要求成品的质量不比美方逊色。这就是说,交给对方的重要信件和发言稿不能出现修改的痕迹,更不要说错漏。

那时,没有修正液,更甭提进行文字处理的电脑。打错了便用硬橡皮擦,擦后纸面粗糙,留下痕迹。因此,为做到纸面整洁,只要出现一个错字,哪怕是一个字母或一个标点符号,整页便全部重打。这就苦了我们的“高手”和其他负责打字的同志。停战协定的英文文本就是本着这种一丝不苟的精神,用三天三夜完成的。

如此严格,并非上级的硬性要求,而是我们给自己定的规矩。就我们看来,交给对方合乎标准的产品,不仅是技术上的较量,更重要的是政治上争一口气。我们不能丢朝鲜人和中国人的脸!





虽然如此,双方客观上仍存在技术差距。有一次收到美方最高司令官的一封来信,拆开一看,吃了一惊,那封信的字体浓重,排列整齐,轻重均匀。我想,美国人真厉害,一封信还送到东京去铅印。

后来才弄清,那封信是用电动打字机打的。谈判后期,美方速记员不再用手记,而是用一架三条腿支着的小型机器来记。手指轻按键盘,滚动的纸带便出现记录的符号。换人时,把纸条一撕,回去便可回读,变成文字。我们不知那是何物,便称之为“速记机”。





未完待续

图文 / 《外交官 第2辑》

作者 / 杨冠群,曾任中国常驻联合国亚太经社会常务副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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