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论谈 | 张林初：美国接连废约退群，欧美关系持续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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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林初，1941年出生于上海，1965年毕业于中国人民解放军外国语文学院，正师大校军衔。曾任中国驻法国和阿尔及利亚大使馆武官处秘书、中国驻法国大使馆陆军武官、中国驻意大利大使馆陆海空三军武官、中国国际战略学会高级研究员，现任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中国人民外交学会第九届理事会理事、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国研究会高级顾问、北京外国问题研究会理事兼欧洲研究中心副主任。长期从事军事外交工作及国际安全和军事问题研究。

尽管大西洋的裂痕越来越大，纷争和矛盾有增无减，欧美关系已回不到过去。但欧美是联盟，大西洋联盟是欧美集体防御的基础，而且美国在欧洲也有着重大的军事战略利益；同时欧美互为重要的经贸投资伙伴，密不可分。这些都紧密地维系着欧美关系。因此，欧美一时很难分道扬镳，将在合作和斗争中前行。

近两个月来，热衷于废约退群的美国特朗普政府，又先后宣布要退出《开放天空条约》，终止与世界卫生组织的关系，决定大幅削减驻德国的美军，宣布退出数字税谈判。美国的频频废约退群，使原本渐行渐远的欧美关系进一步恶化。

= 退出《开放天空条约》=

严重破坏欧洲的和平与稳定

2020年5月21日，美国特朗普政府宣布，美将在六个月后正式退出《开放天空条约》，原因是俄罗斯违反条约。这是美自退出《伊核协议》《武器贸易条约》和《中导条约》后，又一次退出国际军控领域的条约。《开放天空条约》1992年签署，2002年正式生效。共有包括美、俄、法、英、德、意在内的34个缔约国。条约旨在提升军事透明度，降低冲突风险。签约国可按条约规定对彼此领土实施非武装空中侦察。

《开放天空条约》是维持欧洲稳定和安全的一个重要条约。美国退出条约，将进一步破坏世界军控体系，将严重影响欧洲的和平和稳定。为维持欧洲的稳定和安全，美国宣布要退约后，包括北约成员国在内的缔约国声称，将继续维护《开放天空条约》，希望美国慎重考虑这一决定。

5月22日，法国、德国、意大利、西班牙、荷兰、比利时、卢森堡、捷克、芬兰和瑞典等10国外交部发表联合声明，认为《开放天空条约》是“建立信任框架至关重要的部分”，“提高了欧洲-大西洋地区的透明度，改善了这一地区的安全形势”，“将继续遵守条约”。

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发表声明称，“这一条约是军控架构的关键部分。作为建立信任和安全至关重要的举措，对欧洲和全球安全和稳定有着重要作用。”他呼吁美方重新考虑退约的决定。

美国出于自身利益的单方面退约，不仅将进一步损害美国在其欧洲盟国中的形象，而且还将使每况愈下的欧美关系雪上加霜。

= 终止与世卫组织关系 =

严重破坏全球的团结抗疫

2020年5月29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美国将终止与世界卫生组织的关系，并将向该组织缴纳的会费调配至别处，理由是世卫组织未能完成美国要求的改革。新冠疫情在全球继续蔓延的形势下，美国的决定严重破坏全球的团结抗疫。欧洲各国普遍反对美国一意孤行的“退群”行为，力挺世卫组织继续在全球抗疫合作中发挥重要作用。美国退出世卫组织，欧洲力挺世卫组织，凸显了单边主义和多边主义的较量。

5月30日，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同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发表联合声明，敦促美国重新考虑退出世卫组织的决定。

声明指出，在全球持续抗击新冠疫情之时，世界各方的当务之急是拯救生命和缓解疫情。通过多边机制加强团结合作是战胜疫情的唯一可行途径，各方都应参与并支持世卫组织，避免任何削弱国际合作抗疫的行为。声明表示，欧盟将继续支持世卫组织在全球抗疫中发挥领导作用，并已为此向世卫组织追加捐款。

比利时副首相兼发展合作大臣德克罗、外交大臣戈芬与卫生大臣德布洛克发表联合声明，高度评价世卫组织在协调全球合作抗疫中发挥的关键作用，重申比利时将与其他各方一道继续全力支持世卫组织的各项工作。声明指出，新冠疫情再次表明，病毒无国界，没有人能独善其身。每一个国家都必须为维护全球卫生承担自己的责任。

德国卫生部长施潘称，美国的这一举动标志着全球公共卫生事业遭遇令人失望的挫折，并可能会产生后续影响。施潘强调说，欧盟必须在支持世卫组织协调领导全球抗疫行动中发挥更大作用。

在此前，美国政府也没有参加5月4日由欧盟主办的应对新冠疫情的国际认捐大会。大会结束时，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宣布已筹集到73.6亿欧元，还有一些国家将在会后公布认捐金额。冯德莱恩表示，大会展现了国际社会团结的价值和人道主义精神，“我们的合作伙伴有很多，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战胜病毒。”

= 削减驻德国美军人数 =

将动摇大西洋联盟的基石

2020年6月6日，美国《华尔街日报》引自美国政府官员的话说，根据白宫的规划，美国将在2020年9月前，从目前3.45万名驻德国美军中撤离9500人，其中部分将转移到波兰等盟国，部分将撤回美国。

2020年6月15日，美国总统特朗普正式宣布，将把驻德国美军总人数减至2.5万人，并指责德国在北约军费分担中贡献不足。美国此举，将大幅削弱其在北约内对欧洲的防御承诺，将动摇大西洋联盟的基石。

6月26日，德国总理默克尔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虽然有“重要的理由”继续维护大西洋联盟，但如果美国自愿放弃其作为世界大国的角色，那么德国就必须“从根本上好好考虑未来的跨大西洋关系”。

二战结束后，为防止德国军国主义东山再起，苏、美、英、法分区占领德国，并以战胜国的身份驻军德国。“冷战”期间，德国成为北约和华约两大军事严重对峙的前沿，驻德美军高峰时达23.5万人。随着德国的统一、苏联的解体和“冷战”的结束，苏（俄）、美、英、法等国逐步从德国撤军。

据美国五角大楼官方消息，截至2020年3月，美国在德国的常驻部队为34674人，轮换或举行军事演习时可达52000人。另有约17000名美国平民和12000名德国平民为驻德美军提供服务与支持。

美国在德国有着重要的军事战略利益，美国欧洲司令部、美国非洲司令部、美国空军欧洲司令部均设在德国。美国在德国拥有21个军事基地，还在德国部署有B-61型核弹。同时，德国也是美国在阿富汗、中东和非洲采取军事行动的策划地和出发地。德国驻美国大使哈贝尔在评论美国从德国撤军时说，“驻德美军不是为了保护德国，而是为了跨大西洋安全，并用于美国在非洲和亚洲的力量投送。”

然而，随着中东欧国家加入北约，加上德美在许多问题上存在严重分歧，德国的地缘优势不再，德国在美国欧洲战略中的地位下降。按照美国“大国围堵，大国竞争”的战略目标，美军将以“向前部署，向前移动”为核心进行调整。波兰、波罗的海三国等中东欧国家可能成为美军部署的重点，波兰或将成为针对俄罗斯的前进基地。

= 退出数字税谈判 =

欧美间一场新的贸易战一触即发

2020年6月17日，美国财政部宣布美国退出经合组织框架下的数字税谈判，理由是“世界各国政府目前正集中力量应对新冠疫情和安全重启本国经济”。对此，欧盟和多个欧盟成员国表示不满。欧盟表示，不管今年是否达成全球性协议，都将征收数字税。美国财长则重申，若欧洲继续执行数字税，美国将对欧洲采取报复措施。欧美间一场新的贸易战一触即发。

随着数字经济的快速发展，美国一些互联网巨头移到欧洲低税率国家避税的做法，引发许多欧洲国家的不满，欧美陷入严重的数字税争端。

2019年7月，法国议会正式通过相关立法，对全球数字营业收入7.5亿欧元以上、其中至少有2500万欧元在法国创收的科技大企业，征收相当于其在法国营业额3%的税。意大利、西班牙等国也通过了类似立法。这将使谷歌、苹果、脸书和亚马逊(简称GAFA)等美国互联网巨头受到影响。

尽管法方多次强调征收数字税是为了追求财政公平，不针对特定国家，美国则随即对法国单方面发起“301调查”，并于2019年12月宣布拟对香槟、奶酪等价值24亿美元的法国输美产品加征最高达100%的关税。

随后，欧美双方同意在经合组织框架下就征收数字税问题进行谈判。法国也承诺，一旦谈判取得成果，将用国际协议代替国内立法。2020年2月，经合组织宣称，全球137个国家和地区同意进行谈判，推动修改现行跨境税则，并争取在2020年底前形成“全球共同框架”达成协议，以应对数字经济发展带来的税制挑战。欧洲准备实施数字税，目的在于宣示欧洲的“数字主权”。

2020年6月初，美国对包括欧盟、英国、奥地利、捷克、意大利、西班牙和土耳其在内的10个已执行或正在考虑征收数字税的贸易伙伴发起“301调查”。这被认为是美国退出数字税谈判的先兆。

美国单方面退出数字税谈判的主要原因是，美国认为欧洲不退让，谈判难以达到美国的目标。同时，美国当前主要精力集中在应对疫情和恢复经济等国内议题上，暂时无暇顾及数字税谈判，因此采取了退出谈判的做法。

美国单方面宣布退出数字税谈判，引起欧洲国家的强烈不满。法国财长勒梅尔称，美国的此举是对其盟国及经合组织所有合作伙伴的挑衅。

不管美国是否回到谈判桌上，法国都会在2020年征收数字税。欧盟经济专员真蒂洛尼表示，如果2020年不能就数字税达成一项全球协议，欧盟将单独对谷歌、苹果、脸书和亚马逊等互联网巨头征收数字税。经合组织秘书长古里亚说，如果不能达成一致的数字税国际协议，可能会引发一场危险的贸易战。“贸易战，尤其是在世界经济正经历历史性低迷的时候，将进一步伤害经济、就业和信心。”

6月24日，美国宣布将对来自法国、德国、西班牙和英国的31亿美元出口产品征收新关税，这是特朗普政府对付欧洲一系列措施的一部分。欧盟则要求世贸组织批准对价值112亿美元的美国商品加征关税。一场新的贸易战已经悄然打起。

为弥合分歧，形成共识，2020年6月中旬的一周内，欧美就外交和军事议题进行了密集协调。15日，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和欧盟27个成员国外长与美国国务卿蓬佩奥进行了一场视频会议；17-18日，在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的主持下，30个北约成员国的国防部长进行了为期两天的视频会议。

然而，外长会议没有发表联合公报，美国没有回应欧盟有关建立双边对话机制的要求，“更加突显了两个传统盟友之间的分歧有多深”。德国外长马斯指出，“欧美同向”已越来越不可能，欧美在所有问题上都存在分歧。

北约防长会议，因特朗普正式宣布从德国部分撤军，撤军问题成为主要议题，其他原定议题一带而过，如同外长会议一样，没有取得共识。欧美外长和防长两次视频会议，不仅没有成果，反而更加突出了分歧。英国《独立报》称，“特朗普让美欧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德国新闻电视台指出，“美国的不可预测性让欧盟无法相信美国政府。”

欧美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除特朗普效应外，其根本原因是，大西洋联盟已经出现结构性和永久性裂缝，欧美在地缘战略、战略取向、经济发展以及民众向往等方面存在结构性矛盾。

首先，欧美地缘战略不同。在全球战略重心、权力中心和经济中心逐步东移，亚太战略局势剧烈变化的形势下，特别是在“新冠疫情使世界权力中心加速东移，亚洲世纪快速到来”的新形势下，美国积极推进“印太战略”，加快在亚太的战略部署，重点对付快速崛起的中国。而欧洲的战略重心是在欧洲及其大周边地区。

其次，欧美战略取向迥异。欧盟是一个主权国家联合体，是一个多边组织，自然奉行多边主义，力挺联合国等多边组织和战后的国际秩序。欧洲深知，只有抱团取暖，才能成为国际战略格局中一支重要的战略性力量。

美国自特朗普入主白宫后，奉行“美国优先”的单边主义政策，接连废约退群，不断战略退缩，减少“美国的责任”。除决定从阿富汗、伊拉克、德国撤军外，最近特朗普在西点军校毕业典礼讲话中又宣称，美国将“不再充当世界警察”。

第三，欧美在经济领域的竞争日趋激烈。在传统制造业领域，欧洲对美国拥有优势较大，美国日益不满。在高科技和极具前景的数字经济领域，美国的优势十分明显，对未来产业走向产生重大影响，欧洲以反垄断、数字税、隐私保护等方式频频“向硅谷宣战”。欧美之间控制与反控制的斗争十分激烈。

第四，欧美各自政治社会发生深刻变化。欧美的民粹主义已成为普遍的政治社会现象。特朗普政府不仅在美国推行民粹主义，而且还支持欧洲的民粹主义。民粹主义的本质是民族主义、单边主义、反全球化。民粹主义削弱了大西洋联盟的价值观基础，从而从根本上影响欧美关系。

大西洋的裂痕越来越大，纷争和矛盾有增无减，欧美关系已回不到过去。但是，欧美是联盟，大西洋联盟是欧美集体防御的基础，特别是“新欧洲”国家将更多地倚重美国，视北约和美国为其外交和安全的基石；美国在欧洲有着重大的军事战略利益，虽然将从德国撤出部分部队，但欧洲仍是美国在国外驻军最多的地方，拥有庞大的军事指挥机构和军事基地；欧美互为重要的经贸投资伙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密不可分，紧密地维系着欧美关系。因此，欧美一时很难分道扬镳，将在合作和斗争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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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 /  CFIS国际网

作者 / 张林初   图片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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