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90年代边贸故事（上） 中俄领事官员边境考察记
作者简介
张宏喜 曾任中国驻澳大利亚大使馆参赞；外交部领事司司长；全国人大常委会香港特别行政区筹备委员会委员；中国驻坦桑尼亚联合共和国特命全权大使；中国驻纽约大使衔总领事；第十届全国政协委员；世界知识出版社社长、总编辑。
上个世纪90年代末，苏联的轰然解体和中国的勃然崛起，成为深刻影响历史发展的两大事件。
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对苏联解体欢欣鼓舞，各国的社会主义者为之痛心或惋惜。其实政治与经济一样，也会出现泡沫的。经济上出现了泡沫很危险，只有把泡沫挤掉了，经济才能健康发展。
◎ 满洲里国门位于满市西部中俄边境处，过了国门即是俄境后贝加尔斯克区。
苏联垮台如同政治上挤掉了那些虚假的泡沫，经得起考验而保存下来的社会主义才是实在的东西，实在的东西就能健康地向前进。如有泡沫而不挤掉是没有前途的，早晚要出问题。
苏联解体使西方以为社会主义骨牌一定会一个一个接连倒下。东欧一批社会主义国家变色了，有人期待下一个垮台的是中国。可惜西方高兴得太早了，中国不仅没有垮台，反而通过改革开放而蓬勃向上，几十年保持高速发展，转眼之间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实体，整个世界为之震惊，这一奇迹令人不可思议。
中俄边贸疑虑
1992年9月9日，我国驻哈巴罗夫斯克总领馆开馆，我作为领事司副司长，随同外交部部长助理戴秉国从黑龙江出境前往参加仪式。
◎ 图为苏联解体后，因物资短缺，一些抢购物资的人大打出手。
这是我第一次访问俄罗斯远东地区。当时苏联解体不到一年，俄罗斯处于混乱和困难之中，经济萎靡、商品匮乏，连我们住的当地最好的酒店说停电就停电，弄得正在洗澡的客人狼狈不堪。缺吃少穿的俄罗斯老百姓特别是退休的老年人日子极为艰难。
在这样的困难时期，在边贸上俄方会拿木材、化肥、拉达牌客车和载重卡车，甚至还有军方淘汰的坦克、直升机来换中方的食品、衣物、煤炭等等生活必需品，如同《红楼梦》里破落的贾府拿家里的宝物同别人换吃换喝。这是当时境况的真实写照，为我亲眼所见。
于是我国的大量生活日用品通过边境贸易进入俄罗斯，既有大批的中方人员带着商品跑过去，也有大批俄方商人跑过来批发中国的货物，当时人们称这些人为“国际倒爷”。
◎ 好不容易买到了香烟
问题还在于，来往人员一多，难免不出事端，例如：有的人不遵守规定办理出入境和居留手续；有的人唯利是图，不讲经商信用以次充好。既有中方人员骗俄方人，也有俄方人到中国专批发次货运回骗自己的同胞。偷税漏税，走私犯罪，行贿边境官员，破坏原有良好风气。交通秩序很差，长途汽车上、火车上、飞机上，大包小包乱塞乱放，拥挤不堪，如此等等。
有的西方国家趁机挑拨中俄关系，造谣说中国趁俄国困难向俄国远东地区渗透，企图用这种办法收回过去失去的土地。亦有俄方媒体渲染，说中国东北七八十万平方公里的面积生活着一亿多人口，而俄国远东和西伯利亚六百多万平方公里仅有七八百万人口，这如同俄国人头上有个大水闸，一旦决口极其可怕。在升任司长后，同俄方的两次领事磋商中，我都从对方的言谈话语和表情中观察出对方的此种疑虑。
◎ 中俄互市贸易区里正在购物的俄罗斯人
我感到俄方同仁对我国了解很不够，毕竟在苏联时期双方关系从恶化到敌对经历了20年，难免产生较深的误会和隔阂。实际上俄国朋友过虑了，邓小平提出“结束过去，开辟未来”是出于改善两国关系的真诚愿望，中方始终尊重俄方的选择，不以意识形态划线，对俄方的困难给予理解和同情。
在俄国面临西方继续打压、遇到严重困难时，我们毫无西方的那种损人利己、落井下石之心，而是与邻为善、以邻为伴，睦邻、安邻、富邻。积极发展边境贸易是一件合作双赢的事情。当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对发生的不良现象要重视，要通过双方合作加以妥善解决。
为此，我向俄国外交部领事局长维诺格拉托夫建议，由我们两人带队联合到边境地区实地考察，他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建议。我认为这是一个好办法，通过实地考察会加深相互理解，取得共识，如果办成几件实事，必会给两国的老百姓带来好处。领事工作就是这样，它是实实在在的外交，办理的都是互有需要的好事。
被铁丝网隔开的边境城市
1995年5月11日下午，我率团赶到满洲里边境口岸，准备到对方外贝加尔斯克去迎接俄方代表团。我们正在办出境手续，维诺格拉托夫局长一行已进入我方口岸。
双方见面，热烈握手，我提出要到对方城市看看，就来到了对方边境小镇。这是一个小车站，居民以车站职工及家属为主。楼房不高，很少有新建筑。最好的一座建筑要算铁路部门的办公楼，是中方承建的。
我们在刚刚建成的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50周年广场驻足，参观、照相。这也是中方承建的，他们对中方承建的工程质量和建设速度十分赞扬。前后也就是半小时，便看完了全镇。
然后去参观俄方一侧正在建筑中的连接两国的新公路过道。边境双方在各自一侧架设了高高的、无法翻越的隔离带。俄方又沿铁丝网在他们的一侧用拖拉机翻了几公尺宽的土地，如有人偷越，便可留下脚印而被发现。在苏联时期，这种铁丝网延绵了7600多公里。
目睹此景，令人想起双方对抗时军事前线的萧萧杀气。眼下铁丝网已打开了一个缺口，因为俄方这个工程也是中方公司承包的，中国工人要从这个缺口来往。我看到中国工人正在这里工作。新过道建成后将比现在铁路旁的汽车过道宽畅得多。
之后去参观俄方计划中的互市区，几座简陋的设施冷冷清清地扔在那里，恐怕停工已很久了，隔着铁丝网与中方已成规模、颇有气势的互市区相望。我看了将来要剪开作为通道的铁丝网。近在咫尺，尚未畅通，待到水到渠成，只需举手之劳。
◎ 满洲里国门位于满市西部中俄边境处，过了国门即是俄境后贝加尔斯克区。
下午5时多，我们一起回到满洲里。满洲里城市不大，但历史上地位重要，知名度颇高。当年中苏友好时，这里是个主要的交通要道和联系点，大部分货物都从这里通过。国家领导人乘火车时都要在这里休息。双方的火车路轨宽窄不一，要在这里花几个小时换车轮。
新中国建国初期这里的外办归外交部直接领导，处长由外交部派遣。车站至今仍保留一部分旧建筑，似有作为古迹保留的价值。
有特色的边境城市满洲里
进入饭店时工作人员夹道欢迎，真可谓待如上宾，何以对我们如此热情？晚上市党政领导人宴请时，便一切了然了。建国后几十年满洲里没有什么大的发展，改革开放后，特别是近几年，利用临边与苏、俄进行边贸，一下子繁华起来。
新建筑如雨后春笋，真像一个新城市。一是保留了一些旧的俄式建筑，一是冒出了一大批新楼房，使这个边境小城很有特色，很有朝气。需要与俄友好，需要相互交往，需要开展外贸，从而有利于本地的经济发展。而两国领事部门的合作是双方交往的关键之一，因此，当地对两国领事司局长的到来十分重视。
◎ 1999年拍摄的满洲里中俄互市贸易区（资料照片）。新华社发
俄方如何呢？赤塔州长伊万诺夫赶来参加了我们的会谈。会谈的形式、内容和气氛极为有趣。本应以国家分为中俄两方，但两国的地方官员却联起手来作为一方，把两位司、局长作为另一方。到了后面几站，特别是在俄方，连座位也这么安排。
除了座谈外，我请满洲里的领导安排客人们参观了几家有实力的公司，如边境贸易总公司、东方国际贸易总公司等等。我想告诉维诺格拉托夫局长，中方与俄进行贸易的不只是个体户、“倒爷”，有相当一部分是有实力、有信用的大公司。
在参观这些公司时，请俄国客人看了他们的商品陈列室，那里有很多高质量而价格适当的商品，并非有些人所讲的中国输出的都是些伪劣商品。有趣的是，参观这些公司时，伊万诺夫州长干脆取代中方人员，自己向局长讲解起来，可见他对满洲里的情况包括这些公司的情况是很熟悉的。
◎ 在满洲里中俄互市贸易区，人们从俄罗斯巴士前走过（2002年资料照片）。新华社发
其中，东方国际贸易总公司的负责人在接待客人时，穿上了俄国交通部长颁发给他的具有中将衔的俄国铁路职工将军服，拿出了俄国的勋章和证书。该公司承包制作的俄国铁路职工工作服质量高、价格合理、信誉好，因此获此殊荣。
其实这些情况我上次来满洲里时都已知道了，所以请地方上做了这些安排。我告诉局长，像这样的公司，我们领事部门应该大力支持，使他们在两国之间进行贸易时来往非常方便。局长对此当然是同意的，除大公司外，还安排客人参观了热闹的北方市场，这里是俄国人购买中国货物的集中地，也是中国内地到满洲里出售货物的集散地，出售的多为中低档商品。到这里来的俄国人是相当多的。
俄罗斯外交官爱买中国货
在满洲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即12日上午参观了几个地方之后，便马不停蹄地乘车去海拉尔。这是俄方提出要看的地方，因为俄方考虑是否有必要在满洲里或海拉尔设立领事机构。在海拉尔请客人们参观了当地最大的百货公司友谊大厦，也是当地效益最好的企业之一。
连我都没有想到，海拉尔会有这么大、档次这么高、管理得这么好的百货公司，里面陈列的家具、服装等等相当好。局长注意到一双皮鞋卖两千多元，他看了看，是意大利进口的，似乎颇有感触，但现场未说什么。后来他告诉我，在中国竟有人能买得起这么贵的皮鞋，说明已经有了两极分化。
◎ 海拉尔友谊大厦
出了百货公司的门，大街上是接连不断的马路摊贩。我同局长谈起，说这就是中国的现实，既有超级市场，又有临街摊贩，买中低档物品的人们似乎更多些。有人宁愿用一双高档皮鞋的钱去买几双低档的皮鞋穿，认为这样更合算。局长说他宁愿买一双好鞋而不愿用同样的钱买几双质量差的鞋。我说，看来目前还是各种档次的商品都需要有，以满足不同需求。
我还特别利用这个机会和场合说明中低档商品与伪劣商品的差别，表示不能把中低档商品不加分析地都说成是伪劣商品。中国当前的高档商品越来越多，但同时也是要考虑当下的经济状况、人们的消费水平、口袋里的钱有多少和紧迫需要。
从一开始，俄代表团里的伊萨耶夫二秘对购物表现了特别的兴趣。大家对他都给予了特别的关照，帮他选物，给他介绍，有时还得坐在车上耐心等他。他匆匆忙忙的样子，加上一副个子不高胖乎乎的哈萨克族模样，使大家感到十分风趣，大街上准有人把他当成活脱脱的一个“倒爷”。他是俄方翻译，但长期不用中文，翻出来的意思我们还得费脑筋再翻一次，主要意思倒也能弄明白。
◎ 2011年1月27日，俄罗斯游客在黑龙江省饶河县中俄商城购物。
12日晚从海拉尔乘火车前往哈尔滨。在这里客人们提出想到大街上的百货公司多看看。哈尔滨是东北的大城市，过去受俄国的影响比较大，曾有不少俄国人在这里生活过，俄式建筑很多。俄方提出要在这里设领事办公室，甚至对我说，他们在哈尔滨办的事比在沈阳要多，总领馆似乎应该设在哈尔滨而不是沈阳。局长对哈的印象很好。
我进一步向俄国做工作，指出考察了以上城市可以看出，双方很需要做生意，两国有不少互补性，保持友好、扩大贸易对双方都是有利的。我们领事机构应该为双方人员来往提供良好服务，因此对那些不利于双方的人应该卡住，同时更应该为那些真正进行贸易、有利于双方的人员提供方便。
为此我建议双方向对方领馆提供本地有实力、有信誉的大公司名单，领馆对这些大公司人员申办签证应予方便。对名单以外的公司，经过审核，在手续完备的情况下也应尽快发签证。俄方接受了这一建议。黑龙江外办立即向俄驻沈阳总领馆提交了第一批名单。这时俄驻沈阳总领事维尔钦科来到了，开始参加考察。
未完待续……
文字 | 《世界博览》
作者 | 张宏喜
图片 | 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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