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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约轰炸中的外交使团(上)| 外交使团百态

潘占林 外交官说事儿 2022-07-19

作者简介   


潘占林 1992年,担任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吉尔吉斯斯坦大使;1994年,担任中华人民共和国驻乌克兰大使;1997年担任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南斯拉夫联邦大使,在任南斯拉夫大使期间,亲历北约炸馆事件和南斯拉夫大风暴;先后三次在中国驻苏联使馆工作,经历了八一九事件和苏联巨变;曾在外交部苏欧司工作,任苏联处处长和参赞,见证了中苏关系的历史性转折;曾任以色列等国大使。



外交使团,本来就是色彩斑斓,五光十色,而在战争条件下,在危难之际,更是形态各异,各显本国特色。使团是一本妙趣横生、浏览不尽的大书。

在被炸南联盟国防部大楼的一处废墟中,塞尔维亚艺术家打造了一个特殊的博物馆,取名为“抵抗78天”。

我到南斯拉夫不久,就按照惯例去拜会使团长。一般情况下,驻在国使节中最早到任的,也就是驻龄最长的大使为使团长。在南斯拉夫的使团中,叙利亚大使驻龄最长,他在贝尔格莱德已经十几年了,过去他曾是叙利亚的高层领导人,曾在叙利亚总统阿萨德左右任重要职务,被派往南斯拉夫任大使后,一直没有回国,是何原因,不得而知。他的子女也都在国外。

叙利亚大使是一位谦谦长者,我和他谈得很投契。他虽任使团长,但无论使团活动,还是南联盟举行的各种活动,他一概不参加。这恐怕在世界各国的使团中也是绝无仅有的,因此,副使团长代行使团长职能。这位作为使团长的叙利亚大使设茶点招待我,临别时,他送了我一束月亮花。这月亮花十分奇异,我在中国还未见过,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当战争的烽火燃起时,使团发生了巨大变化。绝大部分北约国家使节在轰炸前撤离。南联盟宣布同美、英、法、德断交后,瑞典驻南使馆代表美国和法国利益,巴西使馆代表英国,日本使馆代表德国。许多国家使节在北约开始空袭后脚底抹油“开溜”。

俄罗斯使馆全体外交官留下,只是有的外交官把家属送回莫斯科。日本使馆人员减半,临时代办继续坚守。拉美一些国家的使节大部分没有撤离,有的到邻国暂避。我看见墨西哥大使经常在贝尔格莱德和布达佩斯之间穿梭,在形势吃紧的日子里,他有时住在匈牙利,稍缓时便回来住在贝尔格莱德的凯越旅馆里。古巴大使一直在贝市坚守,有一次北约轰炸距他的官邸很近,震碎了他官邸的玻璃。长期在贝尔格莱德逗留的还有朝鲜临时代办,他是留南学生,毕业后留在使馆工作。

在国际关系中,如果两国断交,或者因其他原因撤回使馆,往往在驻在国请某一国家的使馆代表其利益,并代为办理相关事宜。当然,受委托的国家一般是友好国家,愿为办理相应事宜。

在南斯拉夫宣布同美国断交后,美国也想驱逐南斯拉夫驻美使馆,美方提出,南联盟不是前南斯拉夫的合法继承人,要南联盟使馆搬出原来的馆舍。南联盟想请中国驻美使馆代表其利益,我国已表示同意,但美国方面提出交涉,认为鉴于中国同南斯拉夫的关系,中国不适宜受托代理南斯拉夫,应当请一个中立的国家代表其利益。美国当时还想把南联盟挤出联合国,指使一些国家提出南联盟不能占据前南斯拉夫的席位。

北约轰炸南联盟资料照

在持续轰炸的日子里,驻南联盟使节常常举行情况交流会,同时提出一些紧迫的问题要求南联盟方面解决。4月6日,在国际俱乐部举行使团情况交流会,会议由梵蒂冈大使主持,他是代理使团长,穿一身黑色制服,英文讲得也不错。他首先请俄罗斯大使科托夫介绍会晤科索沃政治领导人鲁戈瓦的情况。鲁戈瓦表示反对对北约轰炸南联盟和科索沃,这会给老百姓带来灾难,主张科索沃问题应当和平解决,他宣称科索沃应当脱离塞尔维亚,应当获得独立的地位。

科索沃战争

接着,梵蒂冈大使根据使节的反映,提出几个问题准备同南联盟外交部交涉:

 第一,安全问题。轰炸威胁使馆的安全,南联盟应设法保障使团安全。

 第二,记者采访自由问题。要求南联盟允许记者到其想去的地方采访。

 第三,组织使节集体参观科索沃。

 第四,解决汽油供应紧张问题,保障使团汽车用油。

这些问题,都是使馆面临的共同问题,其中最主要的是安全问题。我在会上提出,使馆的安全问题,是北约轰炸造成的。南联盟自己的安全尚无保障,甚至无法保障自己国家领导人的安全,如何保障使团安全呢?我指出,保障使团安全的唯一办法是北约停止轰炸。


我建议使团发表声明,呼吁北约停止轰炸。我的建议引起了反响,特别是俄罗斯、印度、古巴等使节纷纷表示赞同,也有人表示反对。瑞典使馆临时代办表示,北约轰炸,这是大问题,是各国政府的事,而我们这里谈的是我们自身的安全,也有的使节表示赞同瑞典代办的观点。当然,这个问题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只是无力扭转乾坤,在此说说而已。

北约空袭期间,塞尔维亚的防空火力予以回击

(图源:知乎-卫凌贞)

三天之后,代理使团长再度召开使节会议,就上次会议提出的问题同南联盟外交部礼宾司长磋商后,给使团答复。


关于记者采访问题,南方表示将尽量为记者采访提供方便,但这是战争时期,有些地方不能允许记者随意采访。据南斯拉夫朋友私下告,有的记者以采访为名,实际上为北约轰炸提供情报,因此对他们不能不防备。


关于集体参观科索沃问题,南方表示,在当前形势下,无法保障使节参观时的安全。


关于汽油问题,南方表示将尽量满足使团需要,并为每个使节提供200公升汽油票,并在专门的加油站供应。

南联盟军队

至于保障驻南联盟使节的安全,南方的回答很简单:“这一不安全的因素不是南斯拉夫方面造成的,因此南联盟方面无法给予保障。”这样的答复是在意料之中,使团中有的表示满意,有的虽不满意,但也无话可说。

在北约轰炸期间,我接触较多的是希腊大使,他既是北约成员国的代表,又同情南斯拉夫的处境,我们常在他的小会客室里促膝长谈。他认为,虽然北约已经轰炸了二十多天,但没有达到使南斯拉夫屈服的预期效果,南斯拉夫仍然拒绝北约派军队进驻科索沃,双方回旋余地很小,空袭仍不会停止。

有一次,我拜会捷克大使。捷克使馆坐落在市中心一幢古老的建筑里。捷克大使向我讲述了美国国务卿奥尔布赖特1937年生于布拉格一个犹太人家庭。她的父亲科贝尔曾两次驻节南斯拉夫。第一次是二战前,其父任捷克使馆新闻一秘。二战开始后,其父任捷克驻南斯拉夫大使。当纳粹德国占领了南斯拉夫,到处搜捕犹太人时,他们全家来到南斯拉夫小镇费伦尼亚奇卡,藏在一个塞尔维亚人家里,躲过了这一劫。后来,他们全家移居美国。

奥尔布赖特(左一)宣誓就任国务卿

奥尔布赖特在南斯拉夫度过了她的童年时代。她看了住过的房间,唤起她童年的回忆。她记起,因为淘气,在走廊里被父亲训斥。她回忆起,在那里玩儿得最惬意。奥尔布赖特声称,她十分熟悉贝尔格莱德这个地方,她在那里生活了好几年,她喜欢父亲童年时代的塞尔维亚歌曲。塞尔维亚人了解奥尔布赖特的这段经历。他们认为,对于这块曾经养育了她的土地,在患难时曾经庇护过她的人民,结草衔环,难以为报。为什么她极力主张对南斯拉夫进行空中打击呢?

对于这种指责,奥尔布赖特用她孩提时代学会的塞尔维亚语解释说,北约的轰炸是“针对米洛舍维奇政权”,不是针对无辜的塞尔维亚人。她为野蛮的轰炸辩解说:“不是我们要战争,而是美国人为保卫其价值进行斗争。塞尔维亚人是爱好自由的民族,美国人也是爱好自由的民族。我们还并肩战斗抵抗过法西斯的侵略。现在我们有义务将和平、自由推向全世界。炸弹将迫使米洛舍维奇跪下来求饶。”

在一次使节集会上,我忽然遇到一个特别熟悉的人,他是乌克兰总统库奇马的新闻发言人,也做过总统的外事顾问。1997年,库奇马总统访华,他作为总统发言人随访。我曾经专程回国陪同代表团,所以和他比较熟悉。在我任乌克兰大使期间,我们曾经常交往。在南斯拉夫,我们又不期而遇。我问他是否是随代表团来南斯拉夫访问,他告诉我,他作为乌克兰驻南联盟大使,来这里常驻。对这一意外重逢,我们两人都很高兴,真可谓他乡遇故知了。此后,我们过从甚密,经常就形势的发展变化交流一些看法。我们一起感叹,偌大世界,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地球村”罢了。

在北约轰炸我驻南使馆的第三天,梵蒂冈大使作为使团长,带领尚在贝尔格莱德的使节们前来慰问,在浓烟尚未消散的被炸的使馆前,他发表了讲话。他谴责北约轰炸中国使馆,代表使团对死难者表示哀悼,对伤者表示慰问。他说,在人类的外交史上,尚未见过对使馆实施这样的暴行,人们对此感到痛心,不能不同声予以谴责。

他作为梵蒂冈的大使,讲出如此激愤之辞,实在是因为他身临其境,有感而发。我也致了答辞,我说,你们来到了现场,你们亲眼看看就行了,无须我多讲什么,事实是最难雄辩的语言。我对使团长,对使团的同仁们在我馆遭遇劫难的时候来看望我,对遇难者表示同情和哀悼,表示衷心的感谢。那也是第一次在外交场合我没有穿外交服装,没有水酒,没有招待。双方讲完话后,使节们同我一一握手告别。

北约轰炸停止之后,梵蒂冈大使匆匆离任,没来得急同使团同仁们告别。记得2000年我从南斯拉夫离任时,使团长已是西班牙大使了。他在外交俱乐部为我举行践行酒会。他在发表讲话时说,中国大使在南斯拉夫有一段不平凡的经历,这是大家熟知的,他所表现的勇敢和镇定也为大家所钦佩,祝他在今后的岗位上一切顺利。随后,他代表使团向我赠送了离任纪念品。


我在答辞时说,我同使团的同事们在南斯拉夫一起度过了难忘的岁月,经过了火与血的考验,结下了战斗的友谊。这份友情我终身难忘。祝使节们在今后的日子里只有阳光,没有阴霾,只有微笑,没有愁容,一帆风顺,一切顺利!

未完待续~

文章来源 |《战火中的外交官:亲历北约炸馆和南联盟战火》

作者 | 潘占林  图片 | 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青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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