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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官印象 | 难忘的两次护侨行动(下)

魏海 外交官说事儿 2022-07-19

作者简介   


魏海 江苏淮安人,毕业于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并获中国人民大学硕士学位。曾在中国驻尼日利亚、委内瑞拉、荷兰和墨西哥大使馆,以及联合国驻塞拉利昂观察团、联合国驻塞拉利昂特派团、联合国和非盟驻苏丹达尔富尔特派团工作,先后担任过联合国军事观察员、联合国任务区司令部军官、中国驻尼日利亚大使馆秘书、驻委内瑞拉大使馆副武官、驻荷兰和墨西哥大使馆国防武官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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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的两次护侨行动(上)

另外一场重大的护侨行动,是保护一批被绑架并遭非人道摧残的偷渡客。那是2006年4月的一个晚上,我正在使馆的值班室值夜班。晚上11点钟左右,值班室的电话急促响起。我赶忙拿起电话,询问对方是谁,只听电话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有人被绑架了。”我迅速问道:“谁被绑架了?在哪里被绑架的?”对方只是回答:“我也说不清楚。”还没等我继续问话,对方已经挂掉了电话。我被闹得一头雾水,以为对方是恶作剧或神经有问题,但为慎重起见,我还是做了值班记录,并向使馆领导作了口头报告。过后什么事也没发生,于是就淡忘了这件事。

(图片来自网络)

两天后,事情就来了!使馆接到国内通知,有一批30多人的某省偷渡客,准备经委内瑞拉偷渡某国。在委内瑞拉逗留期间,由于蛇头分脏不均,发生内讧,其中一个华人蛇头勾结当地同伙,将这批30多人的偷渡客集体绑架,并向国内每位家人打电话,索要15到20万美元的赎金,称如果在指定的时间里没有收到家属的赎金,他们就撕票,或杀人,或剁去人质手脚。绑匪还撂下狠话,绝对不许报警,否则立即撕票。

当事人家属忙作一团,吓得不知如何办才好。有些家属怕绑匪撕票,赶忙凑钱打入指定的账户。只有一位年轻而又沉稳的女孩,让家人不要给绑匪汇钱,称给不给钱绑匪都会摧残他们。她让父母赶紧联络其他人质家属,越级向北京的有关部门报警。此案惊动了中央和国务院领导,迅速引起了中央的高度重视,责令我馆一定要尽快找到并解救这些人质!

随后,国内传来了所有人质的护照复印件和照片,并将沿途出入境国家和机场路线也发给了我们。使馆办公室、领事部和武官处迅速启动应急预案,一场搜索行动迅速展开。

首先,我们在机场移民局和海关查到了这批人质的入境登记,然后请委内瑞拉移民局、军队情报部门、秘密警察和国民警卫队等执法部门予以协查。他们随后在委全境进行了拉网式搜查,很快便确定了人质大致的隐身地点。


也许是30多名中国人的目标太大,也许是这么高规格的搜查行动震慑了绑匪,也许是委执法部门的内鬼走漏了风声,绑匪慌忙逃逸,并在逃跑前主动释放了30多名人质。这些人质被从湖边的一个用于关押他们的民房里释放出来,并分乘7、8辆雇来的出租车,行驶了200多公里,抵达了首都的中华会馆所在地。至此,人质全部被解救。

(作者供图)

由于此案是一起跨国偷渡、绑架和伤害案,涉及人员广,手段极其残忍,案情极其严重,是一个国际性的犯罪组织所为,因此为了保护这些人质,使其免受再次威胁和伤害,委内瑞拉方面决定对这批中国人实行绝密的隔离保护。他们被隔离和羁押在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加斯戒备最为森严的第乌纳军营内,由正规军负责看押(因为此案涉及到负责治安的国民警卫队部分军官,所以交给陆军看押)


作为中国大使馆的副武官,我是中方唯一的联络和协调人。除了我,任何华人不得进入羁押地点并与被羁押人员接触。羁押人员的手机被全部没收,不得与外界有任何联系。

在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加斯的蒂乌纳军营,新版国旗被悬挂在空中。(图源: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网)

第乌纳军营坐落在山脚下,三面环山,面积巨大,驻有一个师级规模的机关和部队,国防部、陆军司令部以及陆军各兵种司令部全部坐落在此。隔离场所位于军营深处的一座工兵营军需仓库内,是一处临时搭建的住宿场所。

第一眼看到这些被隔离的同胞时,我的心被深深刺痛了,我很难把他们同冷冰冰的“偷渡客”三个字联系起来:他们年龄最小的才16岁,还属于未成年,最大的一个也就38岁,其余都是20岁左右的孩子,其中还有十几个女孩。他们很多人在国内家境还不错,但为了有一个更好的前途,父母们决心通过蛇头将他们偷渡到某国。也就是这样的“美好”愿望,给他们孩子的心灵上留下了终生难以治愈的创伤:在被绑匪释放之前他们遭到了惨无人道、令人发指的摧残!所有的男性都被砸断了一只小手指……

“乡愁港湾”,每次路过这里就会想起家乡的洪泽湖。(作者供图)

我今后几个月的任务就是与他们朝夕相处,看着女孩们年轻、红扑扑的脸,我想起了童年时乡下的姐姐,我的内心不禁一阵酸楚,同时我也更加憎恨蛇头以及绑匪。在万里之遥的异国他乡,我想一定要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弟弟妹妹,当成自己的亲人来看待,让他们受伤的心灵得到一丝温暖。

我需要做的工作很多。首先,要解决他们的生活问题。他们所住的地方,原来就是一间空仓库,没有任何生活设施。我要协调军方,为他们安置床铺,购置衣物、被褥,解决洗浴、卫生、饮食等生活问题。他们被解救时,除了身上所穿的衣物外,别无它物。我同领事部的同志一道去超市为他们买食品、衣服、拖鞋、洗漱用品等等。仓库里没有隔断房间,我就买了一些窗帘布,将女生生活区隔开,保护了女生生活区的私密性。同时,为了预防大兵们对女生可能的骚扰,我将男生区安排在女生区的周围,24小时不离人。

白天天热,仓库没有空调,我四处搜罗电风扇;晚上有蚊虫叮咬,我给他们买帐篷和灭蚊器;没有热水淋浴,我就同军方交涉,请他们安装电热器;吃不惯当地人的伙食,我就指导厨师做适合中国人口味的饭菜。

其次,要给他们看病,解决心理问题,尽早恢复健康。被绑架期间,他们遭到非人的折磨,生理和心理上遭受重大创伤,情绪恍惚、低落,不爱说话。男孩还好,心胸略为开阔,容易忘记伤痛。而女孩则不同,她们当中有些人整天愁眉不展,从未见她笑过一次,一些人甚至有轻生念头。我们协调了军队医院的外科、妇科、心理科等多科医生为孩子们进行干预和恢复性治疗。

其中那位年龄最大的师傅在被绑架期间,挺身保护其他孩子,被蛇头和绑匪打得最惨,伤势最重。在军营隔离期间他一度出现昏厥现象,被送进军事医院,靠切开喉管进食,曾经被医院判定为死刑,大家都认为他活不了了,但经我们全力做工作,院方竭尽全力,终于保住了他的性命。

再则,还要协助检察部门和律师对他们进行调查、做笔录、取证等工作。这也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过程,首先是语言障碍,其次是受害人有心理障碍,不愿沟通。我们只能不厌其烦,提醒办案人在尊重受害人自尊的前提下,循序渐进地开展。

最后,我还要积极地开展文体活动,丰富他们的文化生活,使他们在羁押期间不再是坐井观天,而是有意义地度过每一天。为此,我从使馆给他们找了许多书籍、电影光盘、卡拉OK歌曲以及文体器材。每天下午,男孩子们集中在一起打篮球,跑步,锻炼身体,女孩子们则在一旁当观众,为男孩子们加油。这时,我会发现,有个别从不苟言笑的女孩这时也会露出甜美、会心的笑容。这些在家里娇生惯养,出门后才知道同甘共苦的孩子们其实很可爱,大家在一起很团结,就像一家人一样,我见了以后心里也非常宽慰。

使馆人员和家属同当地侨胞联欢

(作者供图)

在四个多月的朝夕相处中,我是他们最亲的人。每次进出军营,我都穿着军装,他们一见到我,都会像见到亲人一样围拢过来。有什么事都主动跟我讲,在异国他乡,能见到亲人解放军,我想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巨大的安慰吧。此时,我也感到了作为一名中国军人的无比自豪和崇高责任。当然,他们也毫不掩饰地对我表达了对遣返回国后的担忧:回国后会不会让他们坐牢?

我安慰他们说:“你们都是孩子,是受害者,怎么会让你们坐牢呢?”几个月后,整个案件都已调查得水落石出,所有的遣返手续都办好了,我送他们登上军车,前往机场。就在军车刚刚启动时,严密的落帘被拉开了,几个稚气的孩子对我猛挥手,笑着喊道:“叔叔,再见!”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 END —

图文 | 魏海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青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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