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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交记忆 | 外交官也不怕“马革裹尸还 ”

高锋 外交官说事儿 2022-07-19

作者简介

高锋 曾任中国驻瑞典、塞尔维亚和黑山和驻巴布亚新几内亚使馆参赞,中国驻哥德堡总领事。

战争时期有牺牲,和平时期也会有牺牲。中国外交官也敢于“马革裹尸还”。

1988年春天,国内决定西欧地区调研会议在瑞典召开,为此,大使召开全馆大会,进行了全馆总动员。

会后我组织人对使馆住房进行了全面调查,组织人对能够用于会议的房间进行了彻底清扫,配备了家具,安装了电话,随后使馆进行了大扫除。经过三个星期的艰苦劳动,使馆为西欧地区28个使馆馆长和10个国内来宾提供了住房、饮食、交通和会务等服务,保证了西欧调研会议的顺利进行,这可是件史无前例的大事。

筹备期间办公室主任告病,这也加重了我的工作负担。中间他跑来要求参加工作,我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感到还有些烫手,就让他回去继续休息。我说:“你快些好起来就是对会议的很大支持。”

会议结束后绝大多数与会代表当即离开了使馆。最后剩下两个大使,他夫妻在欧洲两个邻国担任馆长,平日不能见面,就多留了一晚。

与会代表们对使馆的安排和服务都很满意,图中右一是部长助理马灿荣。(作者供图)

去看急诊

我去机场送走他们后,想起办公室主任还在生病,就直接到他家探望。他爱人把我迎进内室,我摸了下病人的额头,发现高烧不退。我问他感觉如何,他说屁股疼痛。我掀开被子,发现他屁股上有一个硬块,摸上去有些烫手。我感觉奇怪,一问才得知是他爱人打针造成的。

这个女人在部队医院当过司药,虽然不懂医术,胆子却不小,竟然不换针头,在同一个地方连续注射了几种不同的药,说是要他快点好起来,没想到造成了药物中毒,高烧不退。我一看情况不妙,当即决定送他去医院。他不能行走,我就架起他,开车把他送进了瑞典最大医院。急诊大夫看过后,要求他住院治疗。我帮他办好住院手续后回到使馆,我报告了大使,他对我的处置表示满意。

罕见的癌症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我开车出去钓鱼。连续一个多月的奋战,我的身体进行了超常发挥。现在会议结束了,我仍然感觉头脑发木,浑身酸痛。我在小河旁钓上几条小鱼,暂时忘记了身体的疲劳。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我接通电话后,对方说,他是医院主治大夫,刚接受了一个中国使馆的病人,不知他有无医疗保险。我一听是医院来的电话,立刻来了精神。我说病人是中国使馆的外交官,中国政府对他做了全面的保险,医疗费用由使馆负责,请医院放心。我向医生询问他的情况如何?得了什么病?医生说,据查他得的是血癌,还是一种罕见的血癌。问他最近是否去过非洲?家族中有无人得过这类疾病?医生的话像一声巨雷,震得我浑身发冷。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才三十八岁,怎么就得了癌症,而且是罕见的癌症!

电话里又传来了大夫的声音:“你在听吗?我刚才在问他去过非洲吗?家族里有人得过这类疾病吗?”我说:“没有,他来使馆前一直在中国居住,家族中也没人得过癌症。请医院对他进行全力抢救,全部费用由使馆负责。我下午就去医院,就有关事项与你们进行商讨。”挂断电话后,我把鱼往水里一扔,就开车回馆,把医院来电情况向大使和干部司做了汇报。

下午大夫将检查和化验情况向我进行了详细介绍,认为目前病人高烧不退,可能是打入病人体内的药物互不兼容,造成了中毒和感染。医院建议立即注射抗生素,使其退烧,以为癌症化疗打下基础。我对医生的诊断和处理表示赞同并说:“请医院使用一切必要的药物和手段来挽救病人的生命,使馆将负责支付所有费用。”

之后我向病人做了简要介绍,我说:“你爱人打针时处理不当,造成了针口感染,高烧不退。现在医院正在进行紧急治疗,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让医院使用最好的药物,你只要加以配合就会很快好起来。”我对他谈话时省去了“癌症”二字, 以免引起他的恐慌。

回馆后,我立刻向国内报告最新情况,国内回电表示同意使馆意见,指示一定要全力抢救。

病情恶化

医院对病人注射大剂量特种抗生素后,他的病情迅速好转。两天后我去医院时,他精神焕发,笑容满面地对我说:“幸亏你及时送我入院,才使癌症与我擦肩而过。”我说“什么癌症?不过是伤口感染而已”。他说:“参赞,你不用瞒我,瑞典大夫对我说了,是白血病,是一种罕见的血癌。”我知道瑞典规定,医生不能向病人隐瞒病情,只好说:“什么罕见的血癌,这不挺好治吗?你现在脸色比我都好,比我更健康!”确实,他当时情况很好。

特种抗生素,在国内只有极少数高干才能使用,在这个青年人身上发挥了惊人的效力。瑞典主治大夫对我说,药物在病人身上产生了可喜的效果,年轻人抵抗力强,也许他的生命还可以挽救。正在大夫计划下一步化疗时,两天后他的病情突然发生了逆转,高烧再起,大夫只好放弃化疗安排。他对我实话实说,由于病情急剧恶化,病人治愈的可能性已经很小。如果使馆同意,医院可以再次使用抗生素,为安排他的后事争取几天时间,请使馆考虑并做好最坏的打算。我明白医院已经无能为力,就同意待病人情况稳定后立即送他回国治疗。

马革裹尸还

我当即向国内报告了病情发展和医院建议,使馆同事们闻讯后自动地组成护理小组,轮流来医院看护病人。病人家属也把她了解的一些治疗案例报告医院,希望大夫再做新的努力。

两天后国内决定派出医疗小组,由北京人民医院教授带队来瑞典接人回国治疗。大使当即与国航驻斯德哥尔摩办事处联系,寻求他们的帮助。国航同意在头等舱腾出地方供国内专家和病人使用。国内专家与瑞典医生接触后,认为对方处置正确。目前只能稳定病情、尽快回国。我立即与医院商量,他们同意全力配合,把病情稳定下来,让病人尽快出院。瑞典外交部和机场也十分配合,同意急救车把病人送达机场后,免除一切检查,用升降机直接把担架送上飞机。我反复考虑了各个部门的计划,并进行了最后协调。

第二天上午我开车去医院为病人办理了出院手续,从而启动了病人回国的进程。我眼看着医务人员把病人送上担架,抬上救护车,目睹救护车绝尘而去,我心里一下变得空荡荡的。我走进汽车,欲哭无泪,眼前不断闪过小闫在使馆工作的片段。我一个人呆坐了好久,脑子才慢慢回到了现实,开车缓缓地回到了使馆。

珍惜生命

飞机抵达北京后,医院救护车把他直接送入北京人民医院,十多天后,他去世了。后来我得知,他在地方外办工作时结过婚,还有个孩子。但两人感情不和,他提出离婚后,女方坚决不同意。双方冷战了十年之久,最后终于离了,但长期感情上的纠葛与折磨在他身上播下了癌症的种子。他与这个年轻的司药结婚后不久借调到外交部,来使馆担任办公室主任。这次生病,开始以为是感冒,就和使馆其他人一样,吃自带的药。吃药不见效,就自己打针。为了好得快些,他爱人就在同一个地方,不换针头,连续打进了几种不同的药,这些药物互不相融,造成体内癌细胞恶性发展。我把他送到医院时,他的癌症已经进入晚期。

小阎去世前在这里渡过了最后的日子。(作者供图)

当时使馆人员忙于会务接待工作,他自己会开车,为什么自己没有早些去看病呢?这与当时的使馆制度可能也有一定关系。以前吃大锅饭时,馆员看病开支全部报销。有些人就大病小病地跑医院,还要使馆出翻译和司机,给使馆工作带来了很大压力。1994年使馆实行医疗改革后,馆员每年医疗开支200美元以内部分由个人承担,超过200美元部分才分段报销。这就使得绝大多数馆员生病后不去医院,而吃自己带的药,一些重病、大病错过了治疗最佳时机。小阎的癌症发现的太晚了,尽管国内外医生,都做出了巨大的努力,还是未能挽救他年轻的生命。

我亲眼目睹一个38岁的外交官被病魔夺去了生命,心里痛苦万分,真切地感觉到人的生命是这么宝贵,却又这么脆弱。我们活着的人真应该好好珍惜每一天。

— END —

作者 | 高锋  图片 | 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青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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