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使科特迪瓦历险记之一

作者简介

魏文华 曾担任过外交部团委书记、驻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代表团二秘、外交部亚非司一秘、外交部机关党委组织处长、机关党委副书记、陕西省商洛市委常委、副市长，中国驻马里、科特迪瓦、喀麦隆大使。

阿比让全景

飞机上的广播声把我从朦胧中唤醒，原来是博瓦尼国际机场快到了。我从舷窗向下望，一边是汹涌的大海，一边是静静的泻湖，中间被一条长长的绿地隔断，景色甚是怡人。蓦然，一片矗立着众多高楼的半岛闯入眼帘，这肯定就是素有“小曼哈顿”之称的科特迪瓦经济首都阿比让了。

泻湖

（作者供图）

2007年11月，我奉命出使科特迪瓦，这是我在非洲第二个担任使节的国家。没有想到，在这里竟然让我经历了人生中最困难、最危险、最难忘的岁月。

作者上任时检阅总统府仪仗队

（作者供图）

动乱之源

科特迪瓦是一个多民族、多宗教并存的国家，19世纪末沦为法国殖民地，直到1960年获得独立。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科国内生产总值（GDP）年均增速达10%，到1980年人均收入比独立初期翻了20多倍，是世界第一大可可生产国、第三大咖啡生产国。

可可树

开车在科境内旅行，随处可见一望无际的可可、咖啡、油棕榈、橡胶等经济作物种植园。科在文化、教育、科技等方面的进步也非其它西非国家可比，其当时的实力，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兴建的和平圣母大教堂的恢宏气势可见一斑。该教堂位于政治首都亚穆苏克罗，耗资3亿多美元，高158米，面积30000平方米，是梵蒂冈圣彼得教堂的4倍，被吉尼斯列为世界最大的天主教堂。

科政治首都亚穆苏克罗的和平圣母大教堂

随着经济的发展，劳动力日益短缺，老总统博瓦尼实施宽松的移民政策，提出“耕者有其田”，吸引了周边国家的大量移民，使在科外国侨民达到400多万，占总人口的26%，其中布基纳法索人最多——这也给科日后的战乱埋下了伏笔。

棕榈树

进入80年代，科遭遇严重旱灾，同时世界经济不景气，科支柱农产品可可、咖啡的世界市场价格大幅下跌，加上经济结构不合理，使科陷于经济危机，社会矛盾日益突出，人民不满情绪不断滋长。

80年代末，在多党制浪潮的冲击下，科国内政治反对派势力迅速抬头。迫于国内外压力，科于1990年4月30日宣布实行多党制，并于当年举行了实行多党制后的第一次总统、议会和市镇选举，流亡海外的著名左翼政党人民阵线领导人巴博返回国内参加竞选，最终仅获得18%的选票。博瓦尼连任总统后，任命时任西非央行行长的经济金融专家瓦塔拉为总理。瓦塔拉是个非常能干并务实的人，执政3年对科经济结构进行大幅调整，裁减政府冗员，紧缩行政开支，全面开启私有化进程，为科经济重新起步奠定了基础。瓦本人也赢得了很高的民望。

老总统博瓦尼

1993年12月，博瓦尼因病去世，宣告了强人政治的终结。人们都以为众望所归的总理瓦塔拉会继任总统，但议长贝迪埃以宪法规定“总统无法履行职责时由议长接任”为依据接掌大位。科特迪瓦政坛进入了群雄争霸的时代，各派政治力量开始了激烈的利益争夺，科当地人与外来移民间的利益冲突问题成了政客们用来拉选票、打击政敌的工具。

现任总统，前总理瓦塔拉

1995年大选，瓦塔拉因曾拥有布基纳法索国籍而无法参选，另一反对派领袖巴博也抵制大选，贝迪埃大胜。为彻底消除瓦塔拉的威胁，贝迪埃提出了“科特迪瓦性”的主张，排挤外来人口，导致政治、社会、宗教、族群矛盾进一步激化。

前总统贝迪埃

1999年12月24日，在瓦塔拉前私人保镖伊卜拉欣•库利巴利（绰号IB）等人的策动下，一群准备前往中非执行联合国维和任务的政府军士兵以要求发放拖欠的军饷为名，发动军事政变，推翻了贝迪埃政权，前总参谋长盖伊将军被推举为救国委员会主席。

2000年10月，军政府迫于国内外压力还政于民，举行总统选举。由于民众普遍厌恶军人统治，人民阵线候选人巴博战胜盖伊当选。这使原有的政治利益格局又被打破。巴博上台后并未解决贝迪埃时期遗留的社会问题，国内矛盾逐步加深。在外交上，科努力摆脱法国控制，招致法国不满，与周边国家关系也比较紧张。

时任总统巴博

2002年9月，IB等人趁巴博在意大利访问之机，策动数百名军人在阿比让、布瓦凯和科霍戈三地同时发动叛乱。巴博回国组织政府军反击，击溃阿比让的叛军，但在布瓦凯遭遇顽强抵抗，形成对峙。叛乱中，内政部长博加和前救国委员会主席盖伊被打死，盖伊全家几乎惨遭灭门，由此开启了科特迪瓦血腥的政治争斗。科学生联合会主席索罗与巴博决裂叛逃到北方，并出任叛军“新生力量”总书记。西非经济共同体随后与法国派部队在科中部地区设立信任区，从此科特迪瓦开始了南北分治时期。

科南北分治形势图

2004年11月，科政府军发动了“恺撒行动”，试图武力解放北方。但在对北方叛军首府布瓦凯的轰炸中，误炸驻科法军兵营，造成9名法军士兵死亡，23人受伤。法军随即采取报复行动，使科空军遭到毁灭性打击。阿比让等地爆发大规模的反法示威和骚乱，示威者与法国驻科部队之间发生暴力冲突并造成60多人死亡，逾千人受伤。之后，法国和一些国家开始大规模撤侨，法科关系骤然恶化。

北方叛军“新生力量”总书记、时任总理索罗

2007年3月4日，巴博总统与“新生力量”总书记索罗在布基纳法索总统孔波雷的调解下达成《瓦加杜古协议》，就成立新政府、叛军解除武装、人口身份验证、取消军事缓冲区、建立统一军队等达成一致。巴博任命索罗为过渡政府总理，内战宣告结束。

我正是在这个大背景下出使科特迪瓦的。

官邸遭袭

大使官邸（作者供图）

驻科特迪瓦大使官邸是我的前任租用的一座二层小楼，坐落在别墅区，很漂亮。厨师小黄夫妇住一楼，我们夫妇和办公室的吴领事住在二楼。在此有必要交待一下周围的邻居：

朗贝尔先生家

（作者供图）

正门对面隔条街的绿色大门里，是法国一家著名粮食公司SIFCA的老板伊夫•朗贝尔先生的私宅，占地面积大约有一万多平米，比我们的院子大很多倍。朗贝尔先生在2004年科法冲突时，被愤怒的示威群众困在家里，靠法国军队的直升机才得以逃离。为此他家防备森严，周边围墙上有铁丝网和监视器，大门设两道，第一道上方是炮楼，进去后有一块类似瓮城的空地，第一道门关闭后才能开启第二道门，以防止外来车辆的冲击。这对我们使馆的安防设计很有借鉴意义。

左边围墙外是塔布雷部长家

（作者供图）

左边隔墙外的别墅由科政府战争受害者部部长塔布雷租住。塔是巴博总统的同乡，原为巴派人民阵线党中央政治局委员，后与巴不和，在2002年的未遂政变中投奔北方叛军“新生力量”，任副总书记。塔的一个兄弟在政变后被巴派杀害，但令人惊奇的是其另一个兄弟却是巴博亲信，被巴推荐担任西非央行行长，在科选后危机中为巴应对西方制裁出了大力，最后也因此被迫辞职。

后墙外的红顶小楼是妇女部长克拉维莉女士家

（作者供图）

后墙外的红顶小楼是亲巴小党“捍卫民主联盟”主席、巴博政府妇女部长克拉维莉女士的宅邸。这是一位混血美女，虽然皮肤棕黑，但却金发碧眼，姿色出众。

另一侧是一片荒地，杂草丛生。

官邸小门及围墙，匪徒就是从这里翻越进来的

(作者供图）

我们官邸围墙只做了简单的安全防护，但有科著名保安公司BIP的两名带枪保安日夜守护。科国保安公司颇有中国古代镖局之风，它们护卫的目标门上都贴有公司标志，类似镖旗。“护镖”主要也不是靠武力，而是靠关系。BIP公司的老板过去当过国防部长，据说黑道白道通吃，我们使馆和官邸门上都贴有BIP标志，几年来倒也平安无事。

大使官邸

（作者供图）

2008年11月17日，我到科工作整一周年。当晚，不知为什么，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想着几篇年底要写的总结稿。次日凌晨3点左右，干脆起床到外屋办公桌前把思考的一些内容记录下来以防遗忘，半小时后我又睡下了。

朦胧之中突然被一阵枪声惊醒，我夫人也醒了，我对她说：“这枪声真近，会不会是隔壁塔布雷部长家出事了？”我们睁眼继续听着，但不敢贸然开门窗探个究竟。不一会儿电话铃响了，是厨师小黄的声音：“大使，千万别出房间，有劫匪把院子占了！”我们赶紧起来，在屋里各自找了件称手的武器准备自卫。又过了一小会儿，老吴来电话，说警察到了，请示是否同意他们进院。我说可以，让他们仔细搜察，务必消除隐患。

警察撤走后，我来到院子里了解情况。只见保安惊魂未定，手里拿着一根绳子说，大约凌晨3点半，七八个武装匪徒翻墙进院，用AK47冲锋枪逼住2名保安，并将其捆绑，然后试图进入楼里。楼门镶有玻璃，砸碎就能进入，保安骗他们说玻璃上有报警装置，劫匪们没敢砸门，又企图撬开卷帘窗，但没能成功。

大使官邸

（作者供图）

前一段我们搞国庆招待会时布置会场，临时放在院里一把长梯，匪徒们想把它架起直接进入二楼，正在此时警察到了。劫匪见势不妙，向警察开枪，趁警察趴下的当口，立刻把梯子转架到外墙上跳出院子逃跑了。

原来是对面邻居朗贝尔家的保安报的警，他们在2点多时从摄像头中看到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外面游荡，引起警觉，并一直监视这帮人的行动。当发现劫匪开始翻墙进入我们院子后立即报警。巴博的CECOS（快速反应部队）很精锐，没多久就到了，虽然没抓到劫匪，但及时救了我们。

白天上班后，我让吴领事去朗贝尔先生家向其保安致谢，又向国内报告了事件经过，同时约见科外交部和警方，要求对方尽快破案，并釆取措施保护我人员安全。此外，我们还向各国驻科使馆通报此事，以便大家提高警惕，共同向科方施压，要求科方切实保证驻科外国使团的安全。各国使节们对此很重视，纷纷向我打听情况，并表示慰问。

当晚，塔布雷部长未经约会就神神秘秘地要来见我，在等待期间，他一直躲在车里不敢出来。见面后就让我谈谈对事件起因的看法。原来他也和我的第一反应一样，认为这是冲着他去的，是匪徒打错了目标。毕竟，人们对2002年政变期间盖伊全家和内政部长博加之死记忆犹新。我对塔表示，自己认为这是一次偶然事件，可能是昨天白天我们在官邸卸了一批货，被踩点的匪徒看见了，以为这里有油水。对此，塔布雷将信将疑。

其实，上世纪90年代，科发生过沙特和意大利大使被杀案件。沙特大使是在官邸遭劫被害，而意大利大使则是周末在酒馆遭遇抢劫，他本能拔枪自卫，结果被劫匪打死。此后两国使馆防备森严，意大使官邸内部还有本国派出的军警保卫。相比之下，我们的安防措施太简单了。该事件给了我们一个很深刻的教训，此后我们加强了安防设施建设，在围墙上加装倒刺、电网和监视器,院内还养了犬。重要的是，我们在思想上更加重视安全防范工作，做到经常讲安全、随时查安全，真正落实安全措施。这为以后应对科特迪瓦战乱打下了良好基础。

（待续~）

— END —

作者 | 魏文华

图片 | 魏文华、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青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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