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记忆 | 与犹太房东打交道不容易

作者简介  

陈来元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翻译协会资深翻译家，曾先后任中国驻莱索托和驻纳米比亚大使。

出版《中东非洲不了情》《中国驻中东大使话中东•以色列》等著作两部，在全国报刊发表、转载文章400多篇次；出版由其主译的荷兰作家高罗佩著《大唐狄公案》、美国作家比格斯著《伦敦大侦探之死》、纳米比亚总统努乔马著《坚定不移》和由其独译的英国作家狄更斯著《艰难时世》（缩写本）等译著。

《大唐狄公案》译本由多家出版社出版、再版、重印20多个版次，是近40年来经久不衰的畅销书和长线书；被豆瓣读书评为9分高分，并被改编为电影、电视连续剧、选编、连环画、漫画、评书、广播剧等衍生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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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曾听人说，犹太人是很会做生意的，或者说犹太人做生意是很精明的。我在中国驻以色列大使馆担任政务参赞期间，处理过关于租赁使馆馆舍和馆员住房的许多琐事，接触过不少当地犹太房东。我的体验是，绝大多数犹太房东确实是很精明的，与他们打交道实在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被逼出来的办法

在以色列，许多房东将对房屋未来的各种维修、维护费用加进房租中，但到了对房屋及其附属设施需要进行维修、维护时，不少房东就敷衍了事了。

陈来元参赞在中国驻以色列大使馆办公楼前。

我们大使官邸的房东马莉卡也不例外，她将空调等家电的维修费和水管、电路、花园、游泳池等设施的维护费等都纳入房租中，每月收取租金8000美元。但每遇空调等电器发生故障，要求她及时维修时，她就拉长了脸，或口头上敷衍一下，却迟迟不见行动。

花园中草皮和游泳池的维护是按聘用当地犹太工人的价格标准计算在房租里的，但房东在实际做法上却从被占领土雇用廉价的阿拉伯工人代替犹太工人。这在局势平稳时倒也罢了。但以色列境内常常发生阿拉伯人的自杀性爆炸事件，一旦爆炸事件发生，以色列当局就要对阿以边境实行封锁。这样，阿拉伯工人进不了以色列，草皮和游泳池也就无人修整和维护了。这时去找房东，房东就以边界被封锁为由推托，把责任推给阿拉伯人的自杀性爆炸。

这样的扯皮没完没了，并因此常常影响大使在其官邸举行的外交活动。每遇到这样的情况，使馆十分着急，而房东却不着急。在我本人并通过使馆律师与房东多次交涉无果的情况下，我提出由大使馆自己负责家电维修和草皮、游泳池的维护，要求房东将相关维修、维护和管理费用从房租中减下来。可房东找出各种理由表示反对，不同意使馆自己负责维修、维护，同时承诺今后将严格执行合同中有关维修、维护的条款。然而，交涉过后她又依然故我。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被迫采取了如下措施：事前发函给房东，说明一旦大使官邸的电器或水电管线出了故障，使馆将及时通知她安排人来维修。如在要求的合理期间内不见维修、维护人员上门服务，或到了规定的日期仍不见有人上门维护草地、游泳池，使馆就自动请别人来修理、维护，然后凭发票将使馆支付的维修、维护费用从下月房租中扣除。这样，大使馆就掌握了主动，而将房东置于被动地位。

这个办法是房东逼得我想出来的，我也说到做到，给房东动了真格的。这回轮到马莉卡着急了，但除了打电话找我，要我不扣房租外，其他对我也没有辙。因为，别说她无理，就是有理，她对我这个享有外交特权的外交官也无可奈何。我被她逼出来的这一招数果然有些灵验，她吃了几回苦头后，终于懂得该怎么做了。

为追回空调款费尽唇舌

我们大使馆办公楼的期房租赁合同在我到任前就由我的前任与房东签署了。我到馆后，使馆会计曹文砚几次向我反映，称此前使馆与房东雅可夫签署的大使馆办公楼租赁合同对我方不利，使馆吃亏较大，但他看不懂外文合同到底是如何写的，具体又讲得不十分清楚。我找来合同一看，其中写使馆应尽的义务很多，而应享有的权利却很少，觉得我方确是吃亏不少，心想这个房东真够精明的，也觉得负责与房东签约的大使馆主管官员也太大方了一点。但合同白纸黑字已经签署，煮熟的饭我也无法把它重新变成生米。于是，这事也就过去了。

后来，有一次我偶然听人说起大使馆办公楼二层的两台大空调是由使馆付款、房东帮助安装的，这使我突然想起合同上似乎有二层楼大空调应由房东承担费用的条款。再翻开合同一看，条款上果然是这样写的。

我和曹会计请来房东，首先感谢他将新盖好的一栋楼租给大使馆当办公用房，并表示愿意与他建立公平、友好的长期合作关系，但前提是双方都要严格按合同规定办事。接着，我拿出租赁合同指着有关条款请他看，要求他按合同条款返还我馆两台空调款。房东一听，忙解释说：“合同上是这么写的，但大使馆的某某某先生说不要我承担费用了。” 我说：“中国和以色列都是讲法治的国家，我们就租赁大使馆办公楼事宜既签有合同，那我们双方就都应该严格执行合同。我不知道你说的大使馆某先生讲过什么话，也不是不相信你的话，但即使是这样，任何一方以口头方式更改合同条款，都是不能接受的，同时也是无效的。” 这时房东急得从座位上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后又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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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来元参赞在中国驻以色列大使馆会客厅内

我请房东坐下来，听我把话说完。我接着说：“雅可夫先生，实事求是地说，我发现租赁合同中有不少不公平从而使大使馆吃亏的条款，这一点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但合同既已签署，我不说二话，都认了，因为大使馆既在合同上签字盖印，那就有效，大使馆必须按合同执行。同样的道理，合同上写着二层楼两台空调机的费用应由你支付，故你也应当执行合同。”

房东听后声称冤得很，说道：“可惜某某某先生已离任，如他在，相信他会作证的。”这时，我进一步对他说：“其实，这两台空调机也就是几千美元的事儿，我想这点钱不管是对大使馆，还是对你，都算不了什么，谁也不会真在乎这一点小钱。问题是我们双方签署的合同应得到很好的执行，这样才符合法治，也有利于我们今后长期的友好合作，你说对吗？”这时，房东终于“冷静”下来，极不情愿地表示同意退还这两台空调机的费用，这笔款项从下月的房租中予以扣除。

不涨房租也不租了

在以色列，与房东就新租赁房屋进行谈判是一件苦差使，有一谈就崩的，也有谈若干次也达不成协议的。其实这种谈判说好谈也好谈，那就是痛快接受房东的条件，特别是房租，他要多少就给多少，或象征性地砍一砍价就得。但偏巧我是穷苦农民出身，就是大方不起来，我的性格也决定我在涉及国家利益的对外谈判中不肯轻易当冤大头，同时也心疼中国纳税人缴纳的税金，因为我知道中国老百姓，特别是农民挣钱是多么的不容易。于是，我就与那些房东竭力周旋，一次谈不成谈两次，两次不行谈三次，直谈到我认为差不多了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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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来元参赞在中国驻以色列大使馆办公室办公

与以色列犹太房东谈判，别以为谈妥了就万事大吉了。只要合同尚未签署，随时还会有被房东搅黄的可能。我就遇到过谈成之后房东在签约前又节外生枝的情况。

我与一名房东经几次商谈，好不容易就租赁一套房子达成协议，房东说定第二天上午10：00到大使馆来签署合同。但在第二天早上9：30，他突然打电话告诉我，有人也要租他的房子，月租比与我谈妥的高100美元。他说如大使馆愿意增加这100美元，他仍优先租给大使馆，他也将于上午10：00准时到大使馆签约，否则他就不来了。我起初以为，他在与我谈的同时，又与别人谈，谁出钱多就租给谁，这本来也无可厚非。但既然与我谈定了，就不该再中途变卦。于是，我对他说：“你这个人也太精了，房租是昨天下午刚说定了的，你今日一早却推翻了。你不租就算了，我不能给你增加这100美元。”

谁知过了一天，那房东又打电话给我，说他事后想了想，觉得我说得有道理，房子还是租给中国大使馆为好，租金就不涨了。这下子我明白了，他说的别人答应多给他100美元房租的话并不是真的，他这是在最后一分钟诓我给他增加房租。我笑了笑，对他说：“我还未租上你的房子，你就与我耍心眼儿，给我一个出尔反尔、不太好合作的印象。现在即使你不涨房租，我也不租你的房子了。”

该妥协时还得妥协

使馆每年都要为馆员在当地租赁或续租住房。使馆的兵虽然是流水的，但营盘却是铁打的，故找到较合适的住房后总想长期租赁，起码多租几年，省得年年都要商签、续签十个、八个起租、续租合同，真是烦死人。但当地房东原则上都不愿意与使馆签署长期租赁合同，一般只同意租一年，最多两年，目的在于掌握房屋的出租权、机动权，确保自己不吃亏，并借续租房屋之机增加房租。因为房客习惯于某一住处后，一般不愿频繁挪动。为了省点麻烦，增加点房租，多数人也就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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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来元参赞在以色列的宅邸客厅里

离我们大使馆约百米处有一套房子，房屋大小、条件均可以，馆员上下班特别方便，房租也不算太贵，我就希望签署至少三年五年的合同。但不管你怎么说，房东只同意租一年，一年到期后再续签合同。鉴于使馆急需租下这套房子，无奈何，我只好接受。一年后商谈续签合同时，房东要求增加房租5％。按当年行市，增租通常是3％。为了继续租下这套对使馆来说比较理想的房子，我只得妥协，与此同时房东也作了“妥协” ，最后以增租4％成交。

在以色列，房东都要房客在起租时就预交一定数额的租赁押金，长期押在房东那里，以防在合同期满后房客既不交房租，又不肯搬走，到时扯皮。此外，有的房东还要掐断被租房屋里的长途电话通信线路，以防房客欠下长途电话费不交，一走了之。有的房东担心房客群居，就严格限制房客居住人数。有的怕孩子损坏房屋墙壁或房内设施，只租给无小孩的成人居住。还有的甚至限制养猫养狗。对于房东这样那样的限制，我也与他们没少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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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来元参赞夫妇在中国驻以色列大使官邸合影

当时我们使馆人员不带孩子，最多是夫妇二人，也没有什么人养猫养狗，故这些事都不在争论之列。但对于押金、长话线路，我争辩说：“我们是中国驻以色列大使馆的外交人员，房租绝对有保障，中国使馆从来说话算话，你怎么能不相信我们，怕我们不交房租，甚至还要去掉电话机向外打长途的功能呢？”他们则声称对任何房客都一视同仁。长途电话线路也可以不掐，但也要交押金。遇到这样的房东，有时我也没辙，必要时该妥协还是要作适当妥协。否则，你选中了一套其他各方面都可接受的住房，而他就是不租给你，你有啥办法。 

我与以色列房东打了几年交道，深感他们确实精明。另一方面，我也不厌其烦地不断与他们周旋，还竟然使他们中的一些人“吃了点亏”，故与我打过交道的房东多数是不太喜欢我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会买的不如会卖的，犹太房东是决不会吃亏的，只是经我与他们搅来搅去，使馆少付点钱，国家少吃点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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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 | 陈来元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青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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