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记忆 | 非洲初结缘
作者简介
唐家璇 中国职业外交官；1973年1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是中国共产党第十五、十六届中央委员；曾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委员、外交部部长、驻日本国公使。
我于1998年3月出任外交部长后，继承了时任国务院副总理钱其琛同志在担任外长期间的优良传统，即每年首次出访必去非洲。
那一年，虽然于4月份访问了印尼，但只是一次短暂的工作访问。我特意将担任外长后的首次正式出访留给非洲。就职后不久，我就请时任非洲司司长刘贵今同志给我推荐几个国家，并着手相关准备。
□ 刘贵今大使
刘司长是“老非洲”，足迹遍及非洲大陆，对非洲有着深厚的感情。2007年他从驻南非大使的岗位上退下来后，又被任命为中国政府非洲事务特别代表，又是中国政府达尔富尔问题特别代表。
刘司长建议我去趟西非，因为我们国内去西非访问的团组比较少，需要通过访问，增进相互了解。我当即表示同意。后来，非洲司选择了几内亚、科特迪瓦、加纳、多哥和贝宁这五个西非国家作为我首次非洲之行的目的地。
这是我第一次踏上非洲的土地。
由于没有直航飞机，我取道布鲁塞尔飞往几内亚首都科纳克里。在飞机上，我再一次拿出非洲司给我准备的有关材料仔细阅读，除政治经济情况外，非洲司还为我详细准备了非洲历史、地理和风土人情等方面的资料。我一边阅读，一边想象着即将访问的这几个非洲国家。
此行的第一站是几内亚，这是撒哈拉以南原法属非洲最早独立的国家。
谈到几内亚国名，还有一段故事。据说当年葡萄牙一个殖民者闯进几内亚，被那里的秀丽风光所吸引，便上岸用葡语问当地的一位姑娘：“这是什么地方？”姑娘不懂葡语，就用当地土语回答：“几内。”在当地苏苏族语中，“几内”是女人的意思。葡萄牙人误把姑娘的回答当做了地名，于是，这片土地从此便被叫做“几内”了。法国人后来将此地命名为Guinée（发音为“几内”），汉语译为“几内亚”。
□ 1998年6月10日访问几内亚，跳草裙舞的欢迎队伍。图源：《劲风煦雨》
1998年6月10日晚上，我抵达科纳克里国际机场。一出舱门，和煦的暖风迎面扑来，让我心中顿感温暖。
几内亚人非常热情好客，外长卡马拉亲自前来机场迎接我。他热烈地拥抱我，并把我引领到载歌载舞的欢迎队伍前。
那是我第一次在当地亲眼目睹热情奔放的非洲歌舞，他们打着手鼓，随着鲜明的节奏，舞动着腰间的草裙，妇女们用高亢的声音发出阵阵欢呼声，表达着对中国客人的欢迎。
卡马拉外长一直陪同我到下榻的独立饭店，并且将我送到房间。
饭店坐落在大西洋海滨。白天从房间的窗户向远处眺望，大海和天空连成一片，美不胜收。第二天早餐前，我外出散步，看到周围的房子虽然旧了些，但街道干净整洁，两旁长满了高大的芒果树，满目葱郁，鸟语花香。大街上，穿着色彩鲜艳的非洲式裙装的妇女们，头顶装满蔬菜、水果或日用品的盆、盘、篮、筐等缓缓前行，别有一番情趣。
访问期间，我除与卡马拉外长会谈外，还会见了孔戴总统以及总理、议长等领导人。几内亚是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第一个与新中国建交的国家，两国关系十分友好。孔戴总统是老一辈非洲领导人，对中国感情深厚。他在会见时强调，几中关系是几内亚外交优先发展的重点。中国是世界上受人尊重的大国，拥有这样的朋友是几内亚的幸运。
□ 几内亚总统府（中国援建）
当时，我们正在为几内亚援建新的总统府。我与孔戴的会见是在老总统府进行的。对话中，孔戴还专门询问新总统府建设的进展情况。我告诉他，中国公司正在全力以赴，争取年底前完成主体工程，明年总统阁下就可以启用新总统府了。孔戴听了很高兴。
11日晚上，卡马拉外长为我举行了欢迎晚宴，用烤全羊来款待。由于几内亚绝大多数居民是穆斯林，烤全羊是当地待客最名贵的菜肴。
在几内亚短短三十多个小时的访问，给我留下了对非洲的美好印象。
□ 科特迪瓦阿比让港口
离开几内亚，我开始了对科特迪瓦的访问。“科特迪瓦”在法语里是“象牙海岸”的意思。据史料记载，1447年葡萄牙人到此，见沿岸象牙贸易兴盛，一位名叫费尔南麦斯的殖民者便为其取名为"象牙海岸"。此后，象牙海岸又成为法国的殖民地。
1998年6月12日，我抵达科特迪瓦经济首都阿比让。这里曾是科特迪瓦的首都，也是西非最大的天然良港，非洲大陆最大的集装箱港口之一，经济较发达，城市繁华。1983年科特迪瓦迁都亚穆苏克罗，阿比让便被称为“经济首都”。
我抵达那天正值下午，但天气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炎热难耐。阿比让街道宽阔，路旁高大的树木排列整齐，高楼林立。我下榻的象牙饭店高达30层，号称非洲当时最大的饭店，相当气派，门口耸立着标志性的巨大象牙雕塑。不过，这么好的一个国家，后来爆发了内战，失去了往日的风采。
访问期间，我分别会见了科特迪瓦总统贝迪埃、总理敦坎，并与埃西外长进行了会谈。我们就国际、非洲形势交换了意见，重点讨论了中科关系。就是在这次访问中，我与科方商定，为进一步推进中科政治、经贸合作，决定设立两个机制，一是两国外交部间的定期磋商机制，二是双边经贸混委会。后来，这两个机制为双边关系的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
加纳是我此访的第三站。殖民时期，加纳因盛产黄金而被称为“黄金海岸”。在著名民族解放领袖恩克鲁玛领导下，加纳于1957年3月宣布独立，成为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第一个获得独立的国家。恩克鲁玛大力倡导非洲统一，奠定了“泛非主义”思想的基础。他对中国非常友好，几次访华，与周恩来总理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 恩克鲁玛陵园一瞥
访问期间，我专门抽出时间，于6月15日拜谒了位于加纳首都阿克拉市中心的恩克鲁玛陵园并敬献花圈。陵园占地面积约五公顷，园内绿树掩映，草坪如茵，矗立着恩克鲁玛的全身铜像。他身着民族长袍，头颅高昂，目光坚定，手指前方，英气勃然，生动地展现了他当年率领加纳人民争取民族独立的风采。
□ 蚂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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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猴面包树”
从加纳到多哥和贝宁的陆路交通比空中交通更为便捷。于是我决定乘坐汽车从加纳前往多哥首都洛美。沿途风景秀丽，山峦起伏。路边不时看到突起的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土丘，小的有篮球大小，大的有四五米高。当时，陪同前往的驻加纳大使李祖沛告诉我，这就是非洲著名的蚂蚁山，是白蚁的蚁穴。
路上还看到许多形状奇特的大树，树干粗大，像一个大肚子啤酒桶，又像一个“倒栽的大萝卜”。使馆同志介绍说，这种树叫波巴布树，也叫“猴面包树”，因为猴子非常喜欢吃它的果实。这种树木质又轻又软，作为木材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但非洲人对它情有独钟。在雨季时，它利用自己粗大的身躯和松软的木质吸收和贮存水分，旱季时，就成为理想的水源。
沿途景象令我感叹不已，生物的多样性，大自然的神奇，在非洲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我抵达多哥边境时，多哥外长帕努率车队前来迎接。
访问期间，正值埃亚德马总统在其家乡进行竞选活动。多哥官员告诉我，尽管首都洛美离埃亚德马的家乡较远，但总统对中国怀有深厚的感情，中国外长来了，他一定会见的。果然，6月17日，埃亚德马临时中断原定日程，专程赶回洛美，在总统府会见了我。
□ 纳辛贝·埃亚德马总统
埃亚德马是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的军人政治家，通过政变上台，多次躲过暗杀，从1967年成为国家元首，直到2005年去世，共执政38年，成为非洲当政时间最长的领导人之一。
会见时，埃亚德马专门与我谈了人权问题。他说，人权应为国家发展服务，并符合各国的具体国情。他强调，多哥反对西方国家以人权为由，动辄干涉别国内政，表示支持中国在人权问题上的立场。埃亚德马在人权问题上的主张，令我印象深刻。
17日傍晚，我结束了对多哥的访问，在驻多哥大使江康的陪同下，乘汽车前往贝宁。
在这次访问中，贝宁总统克雷库给我留下的印象尤为深刻。
□ 马蒂厄·克雷库总统
克雷库军人出身，1972年政变上台后，廉政亲民，在百姓中颇受欢迎。1990年贝宁在西方民主化浪潮压力下被迫改行多党制，克雷库大选落败后和平交权。1996年在大选中东山再起，这在非洲是不多见的。
克雷库对中国感情笃深，十分敬仰毛泽东主席，将毛主席著作《论人民民主专政》、《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列为贝宁各级培训班的必读书籍，在公开讲话中还经常引用毛主席语录。
克雷库会见我时，主动讲起亚洲金融危机问题。他认为亚洲金融危机实际上是西方发动的一场金融战，与其在非洲推行的新殖民主义政策异曲同工，目的在于削弱并按西方意志改造发展中国家。
克雷库还说，中国保持经济稳定，维护人民币汇率不变不仅对亚洲经济至关重要，对广大发展中国家也是重要的精神支柱。
我听后，深感他毕竟是非洲老一辈政治家，对国际政治、经济形势相当了解，且颇有见地。
□ 作者与非洲青年在一起。图源：《劲风煦雨》
那次非洲之行虽然时间不长，但感想良多。
客观地说，除个别国家外，非洲整体情况还是艰苦的，经济社会发展落后，面临许多困难。我去的这五个国家，包括条件相对好些的科特迪瓦，都炎热潮湿，疟疾流行，百姓的日子过得艰难。但非洲也有另一面，那就是自然资源丰富，风光奇特壮丽，民风淳朴，人民开朗乐观，热情友好。
访问中，我深感非洲是个发展潜力巨大的大陆。尽管在前进的道路上还面临着许多压力和挑战，甚至时有冲突和局部战乱发生，但非洲总体上正朝着和平与发展的方向迈进，并在地区和国际事务中发挥着日益重要的作用。
这是一个大有希望、大有前途的大陆。
在我第一次非洲访问期间，许多非洲朋友高度评价中非友好合作关系，感谢中国长期以来对非洲提供的无私帮助。他们不仅希望加强双方在国际事务中的协调与合作，共同维护发展中国家的团结和利益，也迫切希望进一步加强中非在政治、经济、科技和文化等领域的合作。
非洲是发展中国家最集中的大陆，是实现世界和平与发展的一支重要力量。在中国的外交总体布局中，非洲占有重要位置。
从非洲回来后，我一直在思考，新形势下我们有必要找到新的途径和方法，巩固中非友好，并推动中非关系更好、更快地向前发展。
-End-
文字 | 《劲风煦雨》
作者 | 唐家璇
图片 | 除标注外源自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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