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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的友情

叶军 外交官说事儿 2023-12-06

作者简介

叶军 原中国驻俄罗斯大使馆参赞。

我的好友维塔利·雅科夫列维奇离开我们快一年了。看着放在桌上的我们的合影,仿佛他就在身边,活生生的,充满着活力和生气。我们认识30多年来一直保持着联系,特别是当我们退休之后,交往就更密切了。

他是一位杰出的外交家、中国问题专家,是中苏关系种种困难的见证者,是中俄关系由建立、发展到深化的参与者和推动者。他对上合组织的建立和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曾亲自推动上合组织实业家委员会同海南省的合作,促成了中国国家图书馆同上合组织图书馆联盟的文化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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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爱中国,热爱中国人民

维塔利1967年从莫斯科大学毕业之后,分配到当时的苏联外交部,不久就被派到苏联驻华大使馆工作。他先后担任俄外交部中国处处长、俄罗斯驻华公使、中俄边界谈判代表团俄方团长、总统特使、上合组织俄方联络员、上合组织秘书处高级顾问。这一切职务都同中国联系在一起。他说他同中国有缘,他的父亲早年就在中国当过顾问。他深情地说:“我最好的时光都是在中国度过的,我爱中国,中国是我的第二故乡。”

他在退休前就告诉我,等他退休了,一定要到中国来好好地待一段时间,静静地享受生活。他这个愿望实现了。2010年退休后,当年10月他就来到中国,我们在青岛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整整待了十天。他感慨地说:“退休真好,可以轻松地、自由自在地生活,可以好好地欣赏美丽的大自然,可以跟朋友长时间地在一起聊天、散步、吃饭、喝酒。”他说,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天天快乐,健康第一。这是我们认识以来第一次长时间在一起,我们促膝谈心,彻夜不眠。

△ 维塔利在北京


第二年,他被派到北京,担任上合组织秘书处高级顾问。来之前,他从莫斯科打电话给我,兴高采烈地告诉我:“老叶,我又要回北京了,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这次回京,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就多了。我们一起去山东、赴海南,或去参加论坛,或去旅游观光。无论到什么地方,他都愿意到处走走、看看,特别喜欢同老百姓攀谈、聊天。他说:“中国人很热情,很尊重外国人。当他们知道我是俄罗斯人的时候,都格外高兴,十分亲切地问这问那,说俄罗斯很美,还有大面包。连很普通的人都知道俄罗斯有个普京总统,他们竖起大拇指告诉我‘普京是好样的,是个爷们,我们喜欢他’。”一些人还唱起《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喀秋莎》等在中国十分流行的歌曲。这些让维塔利感到格外亲切,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他还告诉我,有一次他乘地铁外出,正逢中国春节前夕,车上人很多,一位小伙子要给他让座,并问他是不是美国人,他说不是。小伙子又问他是不是德国人,他说也不是。于是,小伙子说:“那你肯定是俄罗斯人了。”他说是的。小伙子顿时兴高采烈地要跟他拥抱,说俄罗斯是中国的好朋友,我们是一家人。

小伙子问他春节是不是也放假,他说“是啊,也放假”。小伙子说:“那好,我这里正好还有一张火车票,我邀请你到我家做客。”小伙子告诉他,自己是安徽人,在北京打工,赚了一些钱,家里房子盖起来了,生活好了,过年很热闹,“你一定要到农村去看看农民是怎样过大年的”。维塔利告诉我,他当时非常感动,看得出来,那个小伙子是真诚的,是一位朴实的农村人。他为中俄之间有如此深厚的友谊而感到自豪,也为自己毕生从事这项工作而感到骄傲和欣慰。

他告诉我,离开外交岗位来到民间,他更感受到中俄两国的关系和友谊是深深地根植于民众之中的,无论你到什么地方,都感受得到。这是一种不可战胜的力量。他说,无论走到什么地方,中国百姓都欢迎他、喜欢他。在中国,他感到心里非常痛快,他已成为中国老百姓中的一员,他爱中国,爱中国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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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爱读书,知识丰富

维塔利的爱好之一是读书,读有关中国历史的书。每到一个地方,无论上街还是在候车室、候机室,他都要去书店逛逛。他特别喜欢逛书摊,那里可以淘到一般书店里买不到的书。一次,在北京南站候车室,他在一个书摊上淘到一本有关毛泽东的书。他高兴极了,对我说他读过不少有关毛泽东的书,但这本书有自己的特点,他要好好看看。

在高铁上,他一路翻阅。他说,他读过有关毛泽东、周恩来、朱德以及其他中国领导人的传记,得到很多有关中国革命和建设方面的知识,加深了对中国的了解以及对中国前进道路上出现的种种问题的理解。

我们谈了很多关于这方面的问题。他那侃侃而谈的神态至今仍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他告诉我,在现今的外交官中,他是唯一一个见过中国各个时期最高领导人的人,对此,他感到十分自豪和荣幸。他说,他是中国从十年动荡、改革开放,直到今天成为世界强国的亲历者、见证者。他正在收集有关资料,准备写一本《我眼中的中国》。

他说要用亲身的经历和体会告诉世人,为什么中国能从一个贫穷落后的国家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世界强国。中国道路、中国方案值得世界各国探讨、研究。

他说,他之所以读那么多书、走那么多地方、接触那么多朋友和平民百姓,就是为了丰富自己,也为这本书积累素材。他开玩笑说,说不定在书里还会有我们俩多次探讨问题的内容。我说,好啊,我等待这一巨作的问世。他还告诉我,他要写一本书,记述有关中俄边界从争议、谈判直到最后顺利划定的历史过程。他说,他作为见证者、参与者,是最有资格写这本书的人。这对后人会很有用,是一段难忘的历史。

可惜,我亲爱的朋友维塔利还未来得及实现他的宏图大略,就离开了我们。但他对中国发展道路的独特见解、他对中俄两国关系的深刻剖析,永远留在了我的脑海里。至今,我仍珍藏着他写的《加强中俄伙伴关系》一文的手稿。他不会使用电脑,这篇文章他是用笔一字一句写出来的。他那清秀的字体、潇洒的文字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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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丰富,平易近人

我和维塔利尽管认识有30多年,但交往最多的还是他退休以后的近6年时间。退休以后,由于工作的关系以及个人的意愿,他基本上都待在北京。他说,他都有些不习惯莫斯科的气候了,特别是冬天。冬天,莫斯科到处是冰雪,路滑难走,他曾因此摔过一跤,把髌骨摔坏了,出现了水肿。随着年龄的增大,他担心再摔跤,而在北京,冬天没有这些问题。

而且,在北京他有很多的朋友,可以经常在一起交流。我们俩几乎每月见两次面。他喜欢洗桑拿,我们每次见面都去洗,又放松又自由。他风趣地说:“我们仍然继承着过去的传统,搞‘裸体外交’。”他喜欢喝我家乡的“绍兴酒”,每次见面我们都要来一瓶,放上话梅一煮,味道香甜可口。他几杯下肚,便话匣大开,我们古今中外、海阔天空地聊。

每次喝酒聊天就是他最开心的时候。我们每次喝酒聊天,都会迸发出一些思想的火花,对思考问题很有启发。他感慨地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啊”!我一开始称他为“您”,表示对他的尊重。他立即纠正,说我们之间只能用“你”,否则就见外了。我们是好朋友、好兄弟,不需要任何客套,直来直去就好。

维塔利爱吃鱼。在博鳌,我们还特意去了有名的渔港潭门。那里清早渔民们就把从南海打捞回来的鱼摆在市场上,很新鲜。我们挑了一些,拿到当地饭店加工。他吃得津津有味,说这才是真正的新鲜的海鱼。

在北京,有时赶上天气好,我们也会到郊区去钓鱼。看到他钓上鱼来那股兴奋劲儿,我从内心里高兴。每当他身体不舒服或者心情不好时,就会打电话给我,约我出去坐坐,喝点酒聊聊天。他说喝酒、聊天是个神奇的东西,不仅能治身体上的病,还能治心里的病,比任何良药都管用。

2013年1月,维塔利的母亲在莫斯科去世。这对他是个极大的打击。他非常悲痛,以至于茶饭不思,身体消瘦了许多。处理好母亲的后事之后,他又回到了北京。我约他出来坐坐,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酒。他本来是个十分乐观、开朗的人,但那天,他很沉默,说到母亲,他哭了,哭得很伤心。他说到母亲的身世,说到母亲对他的爱,说到多年来他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的情况。他说无论到哪里工作,母亲都陪伴着他、照顾他。在母亲面前,他永远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对母亲依赖很深,母亲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退休前最后一次外派是出任驻菲律宾大使,母亲因年迈和气候原因没能同行。他到菲律宾之后,日夜思念,放心不下。最后,任期未结束就提前回国,回到母亲身边。

2011年,维塔利来北京之前,首先征求母亲的意见,问她是否能跟他一起到北京。母亲说:“我很想去,我喜欢北京,喜欢那里的人、那里的街道、那里的商店,可惜我去不了了。”听到母亲的这些话,维塔利也犹豫了。是去还是不去?母亲看出儿子的心思,就鼓励他去,说:“北京是你成长和热爱的地方,那里有你的事业和朋友。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看到母亲坚定的眼神和健康的身体,维塔利下决心再到北京工作一段时间。他每天都要给母亲打电话,让母亲感到儿子就在她身边。

关于母亲的话题我们整整聊了四个小时,聊完之后他说感觉好多了。我劝他节哀,振作起来,保重身体,这样才不会让逝去的母亲担心。为了让他尽快从悲痛中解脱出来,过了几天,我邀他到郊外看看,散散心。我们还一起听了几场音乐会。渐渐地,他又恢复了往日的乐观和风趣。他说,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持身体健康。

维塔利同我的家人也很熟悉。每逢年节,我们总要在一起聚一聚。对此,他很感慨,说在俄罗斯从未享受过这么多人在一起吃饭的家庭气氛。他说要申请成为我们家庭的正式成员,我们大家一致赞同,他十分高兴。

△ 维塔利与作者(左一)夫妇一起参加居委会选举。


一次,我邀请他到郊外的住处来玩,他很高兴。吃完早饭,我们一起在小区里散步。他感叹说,中国的小区建设得好,管理得好。我们一边聊天一边散步。走着走着,只听前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走近一看,原来是小区在改选居委会。居民们看到来了外国朋友,立马围了过来,问长问短。得知维塔利是俄罗斯朋友,大家就提议让他当选举监察员,他欣然同意。我开玩笑说:“你是本小区选举的国际观察员。”他说“对对对”。

居民们很热情,连连用手机拍下这个场景。我写这篇纪念文章时,桌子上就放着当时的照片。看着他那严肃认真的表情,感觉他就在眼前。

△ 维塔利与作者一家合影


2018年“五一”节前,我们俩又去洗桑拿、喝酒、聊天,提前庆祝“五一”劳动节,并约定过了“五一”再到郊区去玩。没想到,“五一”节那天我给他打电话,他说他生病了,不过不严重,就是腹泻,也不疼。我说去看他,一起去医院,他说不要紧,一点小病,使馆也有医生,没问题。又过了几天,他腹泻仍没止住,感到浑身乏力,胃口不好。我坚持要去看他,他说不用,已去朝阳医院看过了,医生也没检查出什么问题,说不定再养几天就能好。他还说等好了,一定要到郊区去玩玩,好好调整一下。

从电话中我感到,他虽然气力不足,但仍然对康复充满信心。然而,没有想到的是,5月4日他的病情突然加重,使馆连夜把他送到友谊医院。5月7日,他病情突然恶化,出现虚脱、昏迷,被送进重症监护室。5月9日,我赶到友谊医院,主治大夫给我介绍了情况,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病人状况不乐观,极度虚弱,各个器官出现全面衰竭。由于病人长时间腹泻,体力极度消耗,再加上年龄因素,恐怕很难出现奇迹。医生希望我们要有思想准备,如有可能,请他的家属、亲人尽快到场。

我恳求医生尽力抢救,医生说,医院已用了各种措施,一定会尽一切努力抢救。我请医生允许我再见他一面,医生婉拒了。我带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医院。那束我给维塔利带去的鲜花,就只好放在会客厅里了。我祈祷他能战胜死神、渡过难关、出现奇迹,等待着我们一起去郊游。

然而,第二天一早,医院给我打电话,说维塔利已经走了,但是走得很安详。噩耗传来,我悲痛万分。一个十几天前还活生生的、有说有笑的人,一下子就没有了。

亲爱的维塔利,你就这样永远地走了,我们再也不能一起去洗桑拿、喝酒、聊天、散步了。我失去了一位最贴心的朋友、最亲密的伙伴。中国人民失去了一位令人尊敬的俄罗斯外交官,失去了一位热爱中国、把一生都献给中俄两国友好事业的好朋友。

亲爱的维塔利,你好好地安息吧!历史不会忘记你,中国人民不会忘记你,我不会忘记你,你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End-

图文 | 《中国和俄罗斯的故事》(2020年第三版) 

作者 | 叶军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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