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我认识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三位总干事(下)伊琳娜·博科娃

唐虔 外交官说事儿 2023-12-06


作者简介

(滑动查看更多)


唐虔 1950年生于北京;山西大学本科,加拿大温莎大学硕士和博士;1985年至1989年任中国驻加拿大使馆教育处一等秘书;1990年回国在教育部任处长,后调任陕西省科委副主任;1993年加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在巴黎总部教育部门先后任处长、司长、行政办公厅主任;2010年至2018年任教科文组织教育助理总干事,领导该组织在全球推动“全民教育”运动,并主导了国际社会制定“2030可持续发展目标SDG 4(教育)”的全球磋商,在此期间曾兼任教科文组织战略规划局代局长和人事局代局长;2017年曾作为中国政府提名的候选人参与竞选教科文组织第十一任总干事。目前除担任一些大学的客座教授、兼职研究员之外,还担任“一丹奖”顾问委员会主席、清华大学教育研究院顾问委员会主席、中国教育30人论坛学术顾问等职;2020年10月出版回忆录《我在国际组织的25年》。


前文链接


我认识的三位总干事(上)费德里科·马约尔

我认识的三位总干事(中)松浦晃一郎

本文音频



本文内容






2009年,博科娃当选教科文组织总干事。

教科文组织第十任总干事伊琳娜·博科娃1952年出生于保加利亚,父亲是位老资格的共产党员,曾经担任保加利亚共产党机关报《工人事业报》的总编辑,博科娃算是一个“红二代”。她早年到苏联留学,毕业于有“外交官摇篮”之称的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后来还到美国的大学进修。博科娃一辈子做外交官,当过大使、外交部长。她语言天赋甚高,可以讲联合国六种工作语言中的四种——英、法、西、俄,而且都讲得相当好。

博科娃作为第一个执掌教科文组织的女性总干事,她首先是一个政治家。她对国际地缘政治与博弈有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感觉,处理会员国之间的矛盾手法非常纯熟。记得有一次,她对我们所有助理总干事提出她的忠告:一是不要与会员国争论;二是不要表达个人立场;三保持冷静,有时甚至要“冷血”。但是她本人并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女强人”,相反,她风度优雅,极具亲和力,非常有人情味。我曾有机会多次陪同她会见各色人物,从总统、总理、部长,到专家学者、学生和普通民众,她都给人很亲切的感觉。

博科娃本来可以带领教科文组织做更多的事情,可惜她当选总干事不过一年,美国就因教科文组织接纳巴勒斯坦为会员国而宣布停止向教科文组织缴纳会费。由于美国的会费占教科文组织近1/4的正常预算,这让博科娃上任后不久就不得不实行紧缩政策,影响了教科文组织能发挥的作用。后来几年,她做了大量努力以争取美国改变立场,但那些年美国的共和党在国会占据多数,即便奥巴马政府曾经有段时间有缴费的想法,最终还是因无法得到共和党占多数的国会的支持而作罢。不过博科娃总干事还是借此机会推动了教科文组织的不少改革。

2011年,作者与博科娃总干事一起出席会议。

博科娃当政时,她的高管团队由20人组成,包括她和下属的副总干事、负责业务部门的助理总干事和总部各综合协调部门的局长,外加总干事办公厅主任。博科娃竞选时就强调教科文组织内部的性别平等,承诺要提高女性高管的比例。这方面她做得很成功,我们高管团队开会时我数过,20人中的女性官员,包括博科娃自己,占了13席!难怪在高管团队开会时,我们这些男性官员有时会自嘲为“弱势群体”。

博科娃待人比较宽厚,我们这些高管团队的成员都能畅所欲言。高管团队每月开一次会,每年总会有一两次到外面去做一次所谓“retreat”(也就是现在国内企业或单位也很时兴的“团建活动”)。在巴黎郊外找一家酒店,在周末把团队拉到那里,闭门开上两天会。会议的形式类似于我们中国的“理论务虚会”,与会者对组织内部一些大事、大方向畅所欲言,进行讨论。在这些会上,尽管大家意见经常相左,一些人之间在工作上也有不少矛盾,但是博科娃总是能够掌控局面,让大家把话说出来,并且达成一定共识。到了晚上,要让大家放松下来,组织一场舞会,大跳迪斯科。这个时候博科娃总是一马当先,活跃气氛。所以在她治下的高管团队的工作风气很正,有一种团结的氛围。

2015年,作者陪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十任总干事博科娃出访。

博科娃能够听进不同意见。我曾经在高管会上带领业务部门的几位助理总干事向综合协调部门就一些不合理政策发问,博科娃都能让我们把话讲完。有几次她已经做了支持综合协调部门的决定,一旦觉得我们的意见有道理,她也会改变决定,做到“从善如流”。

她这个人比较厚道。有时个别高管由于对政治嗅觉不够敏感,捅了娄子,她要为他们善后,事后也就是说说他们,要他们以后注意不要再犯错误。还有人背地讲她的坏话,她也能容忍。有人建议她采取纪律措施,她又会考虑到当事人家里有困难,不忍严肃处理。结果有时她会被这些人所累,引起一些会员国的不满。所以也有人评论说她“不够狠”。当然,这是见仁见智的看法。

我一直认为我遇到博科娃这样的领导很幸运,她为人正派,非常好相处。她有识人之明,对我有知遇之恩。她一上任就让我代理助理总干事是因为她听到内部人员对我的赞誉。但是在代理三个月后,她感觉到我提出的战略思维与她极为合拍,我提出的重振教育部门,让教科文组织恢复全球教育的领导地位正是她的想法。我领导教育部门团队提出的战略重点、方向和据此为她起草的在全球全民教育高层会议上的讲话非常符合她的心意。她看到了我的能力与格局,加之中国常驻教科文组织代表团和国内的支持,后来又经过面试的激烈竞争,我成了她第一个正式任命的助理总干事,也结束了这个职位几十年为欧美人垄断的局面。

作者与博科娃总干事交谈。(作者供图)

我上任助理总干事之初,曾经非常坦率地问博科娃她是否真的重视教育,是否真的要把教育作为教科文组织的第一重点。她的回答是明确而坚定的,她要求我带领教育部门使教科文组织重新回到主导全球教育方向的中心地位。在以后的八年我一直把她的这个要求贯穿于各项工作之中。当教育部门面对严重的财务危机时,我在博科娃的支持下,调整战略,开源节流,缩短战线,集中资源保重点。几年中,我们从捐助国、各类基金、企业得到的“预算外资金”持续增长。在博科娃卸任的时候,教育部门每年获得的预算外资金达到3倍于正常预算的水平,在教科文组织的各个业务部门中占据着绝对的龙头地位。

在国际社会确立2015年后可持续发展议程的过程中,我们抓住了时机,联手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主导了会员国磋商,最终在2015年仁川“世界教育论坛”提出了建议与行动框架,对教育2030目标的最后确立与以后的实施做出了关键的贡献。教科文组织在这一过程中的主导作用使它重新回到全球教育发展的中心地位,我也完成了博科娃当年交给我的任务。博科娃总干事曾经几次在教科文组织的高管会议上谈及我们取得的成就时,不无骄傲地提及当年我的提问和她的回答。

在博科娃手下工作,凡大事我都会事先把我的想法向总干事通报,事后做出报告。一旦得到博科娃首肯,我可以全权执行,不再事事请示,博科娃也不再过问。她这个人的风格是,一旦她信任你,就会放手让你自己去发挥,而且有事的话她会替你挡着。我的原则是对总干事只帮忙,不添乱。帮忙是做好自己的教育领域的工作,为教科文组织也为总干事“争气长脸”;不添乱是从不给总干事在政治上或业务上惹麻烦。工作中有时难免我与总干事有不同看法,每次尽管我知道她的想法,也一定会把我的意见讲出来与她讨论。有时她会被我说服,如果说服不了她,一旦她做出决定,我就一定坚决执行。

2015年底,挪威王储哈康·马格努斯王子访问教科文组织总部,总干事为他举行了一个招待会,招待会由我主持。我们与挪威的关系很好,所以招待会的气氛很轻松。我在讲台上介绍说:“下面请我的‘老板’、博科娃总干事讲话。”听到我称呼总干事为“老板”,大家都报以笑声。总干事一上台就说:“在我的这个组织中,虔是唯一称我为‘老板’的人。通常在我们讨论事情有不同意见时,我会坚持我的看法,他会坚持他的看法。争执半天到最后他会说,‘是,老板!’当他称呼我为老板时,我就知道他的意思是尽管不同意我的看法,但是他一定会执行我的决定。”她的话引起全场大笑。哈康王储手持一杯香槟酒在我旁边对我说:“有这样的老板真是幸运。”

2015年和2017年,教科文组织两个关键部门战略规划局和人事局的局长出缺,博科娃非常罕见地任命我在担任教育助理总干事的同时,兼任战略规划局代理局长9个月,兼任人事局局长4个月,她对我的信任可见一斑。

2012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前总干事伊琳娜·博科娃题词“让苏州经验与世界同享”。(图源:苏州新闻网)

由于她的出身与经历背景,博科娃对中国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在她的8年任期内,教科文组织与中国的关系非常好,她每年都会不止一次到中国访问。这期间教科文组织与中国在教育、科学和文化领域开展了大量双方都受益的合作,使合作达到了历史最高水平,堪称“黄金八年”。

博科娃不是那种所谓的“强势”领导人。在我认识的三位总干事中,马约尔算得上是这样的人。他在任12年,到任期的最后两年甚至可以说是十分“任性”,不大在意会员国对他的批评,我行我素,还任命了许多“个人晋升”的官员,造成100多个D级职位却有200名D级官员的怪现象,这使松浦晃一郎上任后先要为马约尔“收拾残局”,让他抱怨了很长时间。会员国对马约尔长期执政的不满最后还导致在松浦当选后教科文组织的执行局通过决议,把总干事每一任的任期从6年减到了4年。

松浦总干事的作风是属于东方文化柔性治理,他从不与会员国发生正面冲突,他的有利条件是日本能够给予他政治与经济的有力支持。他手中有经济杠杆来影响会员国支持他的想法。

博科娃总干事在她主政的八年里,除了第一年外,整整七年没有从美国收到一分会费,她自己的国家在政治上和经济上也难以给予她很大的支持,所以她要依靠她的外交手段和个人魅力来说服会员国。强势和柔性之间有个度,博科娃的风格应该是在马约尔和松浦之间,当然除了性格外,她那些年所处的外部大环境也决定了她只能采取这样的领导策略,从而在外部环境相当不利的情况下,保持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对世界和平与可持续发展应该起到的作用与贡献。换了任何其他人,都难以做到比她更好。

-end-

图文 |《我在国际组织的25年》

作者 | 唐虔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青岩

阅读延伸

敬请关注“外交官说事儿”

联系我们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