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石黑一雄的箴言,蹉跎生命,对大部分人来说几乎是确定的
——石黑一雄《长日将尽》读书笔记
村上春树曾经说过,读石黑一雄的小说,不会失望。
《长日将尽》就是这样一本耐看的书,即使合上书页,它也会将你带入长久的沉思,让你努力在时间的河流中提取记忆,品味荣辱相伴、苦辣交缠的人生况味,最后释然。
石黑一雄,日裔英国作家,2017诺贝尔文学奖得主。1954年11月8日出生于日本长崎,1960年因父亲作为海洋学家去英国工作,而移居英国。先后毕业于肯特大学和东安格利亚大学,与拉什迪、奈保尔并称为“英国文坛移民三雄”。
《长日将尽》弥漫着浓厚的英伦风格。全文以第一人称叙述,作者采用英国管家的语言习惯,初读感觉拘谨,直至真正理解文本,才体察到小说独特的语言魅力。作者为我们完美地塑造了英国绅士的形象,再现了真实的贵族府邸的生活。随着主人公史蒂文斯的自述,我们一点点窥见他记忆中的时光片段,他隐隐约约,欲言又止地表达了他对自己过去的人生,并没有那么满意。
小说以史蒂文斯的六天自驾旅行为线索,除了英国西南部风光和沿途见闻的描写,更多流淌在字里行间的大篇幅叙述仿佛一首人生的咏叹调,主人公脑海深处不断涌现的回忆片段正是这曲乐章的音符。在他的叙述中,我们逐渐理清他全身心为达林顿勋爵服务的往事和他作为管家的不断修炼。达林顿勋爵在1923年和1936年分别召集的两次影响国际政治格局的会议,无疑是他成为伟大管家的转折点和高光时刻,而曾经那么引以为傲的经历,在国际局势波谲云诡之后,勋爵的功过是非和他的职业理想成为令人思忖和不愿面对的隐忧。
石黑一雄 图片来自网络
旅行的第一天,史蒂文斯忆及他的父亲,在他看来,父亲算得上是伟大的管家,具备“与其职位相称的高尚的尊严。“
“尊严“,即一位管家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坚守其职业生命的能力,伟大的管家之所以伟大,是由于他们能够化入他们的职业角色,并且是全身心地化入,他们绝不会为外部事件动摇,不管这些事件是何等出乎意料,令人恐慌或是惹人烦恼。
这样的职业素养,在父亲和史蒂文斯身上展露无遗。他们将克制情绪发挥到了极致,将管家的”尊严“贯彻始终。父亲弥留之际嘱咐儿子确保“楼下一切尽在掌握中。”“我为你感到骄傲,一个好儿子,希望我对你来说也是一个好父亲,但我想我并不是。”
对于从事的事业而言,父亲是一位引领者,一个好父亲,但是他对事业的执着,让他们失去了父子的交流和亲密的相处,造成他们感情的明显疏离,从这点来说,正是他们父子两代人的遗憾。
史蒂文斯曾获得了至高的信任和夸赞。达林顿勋爵对他那些影响着世界政局,拥有响当当地位的客人们说:“在史蒂文斯面前您什么话都可以讲,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德国伯爵夫人夸赞他:“你和你的团队表现得非常出色”,“在晚宴之中,史蒂文斯,我一度还当你至少一下子变成三个人呢。”
尽心尽力为肩负时代重任的伟大绅士提供服务,而通过为这位绅士工作,他也等于服务了全人类,这是史蒂文斯的职业理想。史蒂文斯从不怀疑达林顿勋爵是一位道德高尚的真正的绅士,但勋爵最后遭受的广泛的质疑,令史蒂文斯的信念动摇了,他的职业理想真的实现了吗?
带着这样的疑虑和茫然,他踏上了旅程,一边饱览英国西南部静穆的优美,一边一点点追寻着人生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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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对于这次旅行,史蒂文斯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拜访从前的工作搭档,达林顿府的女管家,肯顿小姐。他们已经有差不多20年未见。在他们共事的十多年时间里,肯顿小姐无疑在人品、性格、工作能力等方面都赢得了史蒂文斯的好感。
旅行的第四天,与肯顿小姐在小康普顿相会。她有些显老了,不过老得非常优雅,她的身材仍旧苗条,身姿一如既往地挺拔,曾经生机勃勃,有着激动易怒火花的肯顿小姐,变得平静下来,偶尔露出沉静忧伤的神情。
当他们将各自生活的情况叙谈完毕,史蒂文斯迫于内心的不安,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过得不幸福吗?”
肯顿小姐寥寥数语的回答,正是本书精彩之处。她向我们揭示了困扰她半生的深深的伤痛。而这种伤痛,恰恰是我们很多人都会有的真切的体会。当某天独对黄昏,思及过去,我们心中的懊悔和疼痛会不会如潮水般汹涌呢?
书中写道:“我颇花了一点时间才完全消化了肯顿小姐所说的这一番话的,不仅如此,这番话隐含的深意也真是让我心有戚戚。的确——我何必再遮遮掩掩?——在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
“我的心都碎了”,一向沉稳、淡定的史蒂文斯终于对自己诚实了一次,是的,不管如何自欺,在某个时刻,还是会不得不面对真实的自己。这一刻,史蒂文斯被心痛淹没。了无痕的心碎,仍然是心碎。但他,和我们,依然无法假设,什么值得,什么不值得。只会一味的、单纯的心痛,痛很久。
小说最后,史蒂文斯坐在海边码头,尽情欣赏海上落日的奇景。对于很多人而言,傍晚是一天当中最好的部分,是他们最期盼的一段时光。长日将尽,未来可期,史蒂文斯的明天,是不是郝思嘉那样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呢?
诺贝尔奖委员会给出的获奖理由:石黑一雄的小说,以其巨大的情感力量,发掘了隐藏在我们与世界联系的幻觉之下的深渊。
这样的评价,让我警觉。我们常常沉溺于自己的想象和判断,而无视我们与真实世界的距离。甚至为了活下去的“尊严”,不得不粉饰出更多意义。
“我们当中若是有人准备将大部分的生命奉献给这样的理想和抱负,那么毋庸置疑,值得为之自豪和满足的就在于这献身的过程本身,而不应计较其结果究竟如何。“
也许这是史蒂文斯为自己做的辩护,他试图淡化人生的悲剧,来确认选择的“意义“。我会对他抱以宽容和同情,我们谁敢保证,自己不会受到生活的蒙蔽,不会被地位,财富,爱情,成就,甚至一时的快乐而引入他途,丢弃拥有,执迷不悟,直到有一天,我们蓦然回首,才发现那些丢掉的爱好,健康,···············一段关系……才是温暖、保护我们更好前行的铠甲。
可是,对与错的拷问,悲与悔的煎熬,很多时候,我们只能给自己一个拥抱去化解,不难为,不纠缠。因为”价值“的显现总是滞后,当时只道是寻常,悔不当初只是没有现实意义的自我惩罚,所以,无论是史蒂文斯还是我们,最后只有接纳过去,放下包袱,轻装前进,去爱应该爱的人,去做喜欢做的事。
1989年《长日将尽》获奖时的石黑一雄和妻子 图片来自网络
我以为,《长日将尽》是石黑一雄献给走过半生的人的礼物,它是一次短暂的回眸凝望和沉思,促使我们放弃自欺,也无需再问为什么。当然,这部书也是维多利亚后期,面对现代社会的蓬勃发展,献给大英帝国逐渐退出领导地位的悲歌。
最后,我们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史蒂文斯,都可能做出过或正在做出他那样的选择,我们可能直到年华渐逝,才明白我们孜孜追求的东西,也许并不是最有意义和价值的,我们忽视与放手的,恰恰是最应该在乎和珍惜的。但不管怎么样,人们总是在前人的教诲中,不断地踏进人生虚幻的误区,错将最美的年华赋予那些若干年后大概率变得荒谬的事业。那样又如何呢?蹉跎生命,对大部分人来说几乎是确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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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文会友,以真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