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稚 ‖ 我这里没有剩菜剩饭 每一个思念都是鲜的 ‖ 人间有诗

本期作者
鲁稚，作家。著有《平凡的孩子也有春天》《三年能走多远》等十余部家庭教育著作，《你不来我也等》《正在消失的物品》等十余部散文、随笔、寓言集。有小说、诗歌在《萌芽》《星星诗刊》等发表。

今天不是特殊日子，我只是在这个秋雨绵绵的午后，突然想起了父母，想起我们曾经的三口之家，现在只剩我一口。

我写父母的诗很少，文也很少，动不了笔。父亲2010年11月发现癌转移，我回成都陪他治病，直到2011年10月3日去世，将近一年，我们一天也没有分离。其间我写了两本日记，现在已记不清放在哪里，我是故意记不清的。

凡能写出的，都是可触碰的。有些东西，我宁愿它们不存在。

——鲁稚

◎ 至亲

父亲一直叫我“鲁智”

上大学我第一次离家

第一次收到他的信

开头“智”

我胸中一哽

哭出声

同学都来劝

怎么了怎么了

父亲写信几十年

开头总是“智”

晚年病重

写下一信

开头 “智儿”

交待存款、房产、后妈关系

嘱我将骨灰撒到锦江

妈妈也叫我“鲁智”

偶尔叫“智儿”

她去世后

遗物里找到一本日记

某页写着

“我秀华会笑了”

那是1964年

秀华就是我

我会笑了

我啥都不记得

还记得的是

最早最早

我成天跟在妈妈脚边

屁颠儿屁颠儿

妈妈用细细柔柔的声音

唤

“小狗儿——来”

2021-8-30

◎ 梦见妈妈面如桃花

二十多年了

她总是一脸憔悴

苍老 孤零零

瘦成骨头

每次梦见都会哭醒

前年

梦见妈妈面如桃花

走在一团光影中

多美呀

一定也有男人爱过她

她来抱我

乳房贴着我的脸

又软又热又香

饱呀满呀

仿佛里面还有乳汁

我浑身都在笑

我再没有梦见过妈妈

妈妈也不会

再梦见我

2021-8-23

◎ 丰盛

今天是端午节的第二天

你的阴历生日

你晚生了一天

没赶上节日的丰盛

长辈打趣你

是来捡剩菜剩饭的

你这一生

从未摘过头茬果子

只把地里散落的

拾掇拾掇

就喂饱了自己

你是田边地角

最野的花

你的名字叫啟碧

我的妈妈

我是你唯一的女儿

我这里没有剩菜剩饭

每一个思念都是鲜的

是你随时采摘的

丰盛

2021-6-8

◎ 伤疤

有些伤疤

是圆润可爱的

比如肚脐

当一把剪刀

切入肥嫩的脐带

血水汩涌

我是否感到过疼

是否明白

从此就和母亲分开

我有痛有伤的一生

就此开始

我只哭了一声

就睡着了

2021-8-29

◎ 体重

今天体重49.8公斤

终于只剩几十斤

去年今天53公斤

大前年生病前

63公斤

妈妈中年也胖过

后来病了

常拍着枯瘪的肚子和双胯

“看嘛，只剩骨头了”

终于

连骨头都不剩

2021-8-16

◎ 一点一点死去

三年前去美国

参加儿子毕业典礼

儿子问

“你天天吃药，为啥”

“糖尿病”

“有啥后果”

“血管病变

先是眼睛模糊

瞎了

慢慢下肢溃烂

截肢

再到心脑血管

…… ”

儿子哭了

“放心，我在控制 ”

“为啥会得”

“遗传”

“那我也会得”

我哭了

2021-6-25

◎ 回家

母亲去世18年

父亲才去世

合葬时

他俩并排

模样相仿

我总是梦见

他们同龄的样子

一家三口

没人多活

没人少活

也没人离开过 

2021-7-10

人间有诗

主编 | 鲁稚

配图 | 安德鲁 · 怀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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