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珊支 ‖ 他们和所有的瓜果鱼虫一样，都是时间的骨血 ‖ 人间有诗
作者简介
李珊支。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诗作家协会会员。湖南人。现居江苏南京。曾在《人民文学》等报刊杂志发表文章。出版有散文集《流沙纪》。
读珊支的节气诗，仿佛看见时光的手指抚过大地，大地渐次色变，由绿而黄，由黄而灰，瓜果鱼虫各得其所，诗人也得其所……我慢慢地读，舍不得一口气读完。
——鲁稚
◎ 立秋
你把秋
立在一棵花树的下面
然后躺在
树旁的长条凳上
像等候爱人一样
等候着秋风
一切
从一张椅子开始
这是整个秋天
最有趣的消遣
时间
给了秋天特别的安排
蝉翼蜕变接近落日
最盛的暑气
走向解脱
这是光阴之书的第十三回
一半秋
一半夏
一场短暂的相遇
流萤飞离山谷
你只能用你全部的光
作为礼物
昨天
你在盛夏的最后那一场雷雨里
酣睡了一觉
以为度过了一生
火车穿过密林
月光和日光交替
守护着那些不舍得枯萎的
灵魂
风中传来隐约的口琴
隐约地吹响
人们心里无法唱出来的
歌
抚过每一棵树
并刻下标记
在秋天的前方引导
夏蝉禁了声
现在
多余的语言
终于可以变成落叶
而多余的谷子
则可以酿酒了
◎ 处暑
世间万物的来去，都有
它自己的时间。夜观天象，大星位移
太阳走到轩辕十四星，天庭开了侧门
暑气披挂长衫作揖告辞，往南而去
好了。关于暑的一切，到今天
都大势已去。你需要重新画一幅画
挂在墙上。掸去书页上的尘土
换一身干净衣裳，出门
摘棉花，拔芝麻，收苎麻，坐在晚绿的圩梗边
为人世间某个奔走的人
纳一双鞋底
这是光阴之书的第十四回。西瓜，香瓜，菜瓜
走完它们轮回里一世路径。让位给田旋花，青桩鸟
手风琴在白桦林，等候给所有的落叶们
排练芭蕾。指引它们的脚尖飞旋，起伏
轻盈身姿，往锦云去，往秋水去，往白露去
这一季，是它们的主场，不能虚度
来的来，去的去，人类跟着
也老了一茬，茎杆里没有释放的炙热和风霜
深入土地，成为下一季营养。当然
他们和所有的瓜果鱼虫一样，没什么不同，他们都是
时间的骨血，时间的作物
都是一场场暑气蒸腾之后，即将要落在
某个角落里可以构成天空之水气，大地之寒暖的
那一粒霜花
圩野间的新绿渐老
不久就要发黄。苎麻鞋底也纳好了
奔走的人还在路上。这些
不影响你在时间作息表里的角色
你想好了，你要和节气里所有的植物，风，水，温度一样
信守宇宙真理
要和那个总是在奔走的人一样
在空茫的时间和并不空茫的方向里
安身立命
◎ 白露
浓彩的油画，装框
移居内室，第十五卷
素描展纸
线条走到这里
变得简单，一些
用来勾勒河边的蒹葭
另一些
用来勾勒月光下的露水
很多的美好
都来自美不自知
它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有多好听
他不知道自己的来意
有多欢喜
风遇到风，水遇到水
空气遇到空气，相遇
遇到相遇
谢绝观赏
城市的灯火在窗帷之外
沉默的呼吸在一切之上
俯视
秋天剩下的那些泪水
还有
一只摇晃的秋千摇晃
放荡的孤独
一盏疲惫的路灯浅照
寂深的宅院
这些
都是容易让时光流逝的东西
火车的笛鸣越来越远
它去的地方
在很多人的梦里
有人在这个清晨
纱巾遮面，素手抚琴
把映照苍穹的露水
采收到茶罐，弹一曲古筝
编号0908，作为礼物
放置你的宇宙，以此作证
一个浩瀚的存在
而只有我知道
再浩瀚的存在
也有微小的秘密
只有我知道
这不只是一个节气
心事半启
天气半晴
酒茶半醉
天光半明
露从今夜白
情不知所起
◎ 秋分
从秋天第一口呼出的
气，如何化成清晨水面上
的白雾，又如何落在
游走的画笔，和那个旅人
额前低垂的发丝，以及
飘动的衣角，之上
都写了
白露寒露都写了
处暑霜降也写了
立秋也立在了江边
那一张无人问坐的长条椅子上
秋天里的六个节气
写了五个，每个节气
都变成了几句分行的文字
冠名诗
只剩下秋分
还没有写，就只剩下秋分
落不了笔
就像在这个诗意的世界
就只剩下我
成不了诗
成不了诗，是我对这个世界的
抵抗，和蓄谋以久的
一场空洞，我天真地以为，这样
我或许就可以
让那个永远在路上的旅人
像树叶，梦，星星，风，……一样
掉落进我的秋天，卡在一个
不会有文字记载的秋分
兜兜转转
终身寻觅
回不了他自己的夏
也进入不了别人的冬
却不曾想
我的缺口，只是我的悬崖
对于身边的那些勇士
它是他们
突围的出口
压箱底的秋衣
翻出来抖一抖
还能穿出去见见陌生的朋友
旧爱落满了灰
鸡毛掸子拿出来掸一掸
又放了回去
关在里面的灿烂和风暴
看一眼，仿佛曾有，不去看它
仿佛就不曾有，像极了
薛定谔的猫
秋分成诗的这一刻，我
看见南北极的太阳，整日
都呆在地平线上，它
呆呆地，慵懒地，空无一物地
注视着远方
跟呆在北纬32度的我
一样
秋分成诗的这一刻，我
不确定昼和夜，会再次达成
短暂的和解。就像
我不确定谁会站在明亮之处，看见
我的黑夜
◎ 寒露
枝头蝉鸣消失在外乡人
躲过雨的屋檐。露水
打湿他身边的月光。鹭鸟
在看不见的地方，煽动翅膀
寂静和躁动，是这暗夜里所有
躲藏在人们体内
自言自语的光
生花生和野菊花的味道
在风里。青鸟的味道
在森林里。沉默孤独的味道
在渐远的琴音里。旗袍上
一小朵白玉兰的味道
在咖啡桌对面的
空椅子上。上一个旅人
喝醉的味道，还残留在
山野客栈的一只
空酒碗里
深秋的街口
有人背影单簿如夜翼
在碧空冷艳的光线里
画画，手指修长如斜阳
把秋天所有清廋和丰盛的影像
都画在了
一滴露水里
露白情起，成霜情凝
他说
整个秋天都只不过是
一滴露水在旅行
他说
总会发生一点什么，对
也总该发生一点
什么，要么是
埋藏在半路上的宝藏
要么是
埋伏在半路上的杀手
他说，我只想做个
有爱情的男人，但却误入
这滴露水，譬如朝露的
露，如果你听到
露水在夜里滑落
或许是他
还要走很远的路，你听到
露水在回忆里唱歌
或许就是他将要在这滴露水里
度过余生
◎ 霜降
诸花归隐，满屏风景，让给
水这边的芦苇。白鹭
在水那边的树林
落了下来。它们
两两相望，都以为对岸
早早地
落了一场雪
白色的水汽在清晨
从水面升起
白色的鸟，掠过水雾
飞入白色的
云朵
这是这个秋天
最后一幅油画，还有
金黄色的稻谷
倒在田里，等待脱粒，等待
变成金黄色的
秸秆
来不及死去的虫子，仍然
藏身于篱笆，藏身于灌木
藏身于潮湿的草丛，期待
最后一两场冷雨
不要浇灭最后气若游丝的
鸣叫
等待一切曲终，换回来的
散，或是
回想
这是秋天的必经之路
有一个谁走到这里
找了很久，才找到
介于金黄和白色之间的
一个色块，坐了下来
想起白露之后，霜降之前
离开的那个故人
发上的露水，便有那么一滴
结成了霜
这是秋天的必经之路
人间有诗
主编 | 鲁稚
配图 | 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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