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荡妇”余秀华
作者:温柔一叨
还记得那个“荡妇诗人”余秀华吗?
8年前凭一首《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爆火后,从此被争议与传说所包裹。
嫁流浪汉,写性写爱,天价休夫,表白李健,调戏男作家,自称“荡妇”,扬言“中国男人配不上中国女人”……
这都是众人熟知的余秀华,却构不成万分之一的她。
那些为她吸尽眼球的特质,在流传中加深的只有偏见。
顶着“荡妇”的帽子,余秀华继续书写诗歌、书写自己,预料之中的争议又起。
但这次是关于战争,关于爱情。
谁也没想到,俄乌战火竟会从现实中,蔓延到中文互联网上,烧到浙江横店村,正伏案写作的余秀华身上。
2月的最后一天,某微博博主忽然发博称:“余秀华老师的公众号,爽文现场,一次性看爽”。
果不其然,我一进去,就看到秀华在骂网友。
那是2月27日晚,俄乌战争爆发后的第3天。
余秀华在“阳光正好、万物欢腾”的横店村写下一首反战诗:《我乞求诗歌能够阻挡一辆坦克》。
我乞求诗歌能够阻挡一辆坦克
蓄满眼泪的诗歌阻挡的多一些
我乞求鲜花能够对抗子弹
一把康乃馨能够安慰一位母亲
我乞求阳光照在每一个人身上
让一些人从防空洞走出来
去触摸已经伤痕累累但还在努力绽开的
春天
……
不难想象,当这位出生便不幸罹患脑瘫的女诗人写下这首诗时,是怎样的光景。
她无法舒展而扭曲的手指用力击打在键盘上,歪扭但倔强的头颅直视前方,飘飞的思绪早已越过自身悲喜,抵达乌克兰硝烟弥漫的战场。
在横店村“杏花噗噗落下”的春天里,她从“新伤与绝望”的愁绪中走出,聆听来自远方的哭声;
在横店村“恐惧、悲哀、绝望”的深夜里,她隔着屏幕,看到了在险境中挣扎的人们。
看到了躲在防空洞里瑟瑟发抖的战争难民。
看到了独自逃难,边哭泣边跨过边境线的小孩。
看到了扛着老狗走过10公里穿越边境的妇女。
看到了因为不想与上前线的父亲告别,而挥拳击打钢盔的小孩。
穿过阻隔,她看到了真实的人,真实的苦难,真实的罪恶。
愤怒与心痛使她奋力敲下按键,艰难造就的字里行间见证她乞求诗歌阻挡战争的虔诚。
然而这份虔诚的博爱,珍贵的共情,信仰的文明,落在他人眼中,成了矫情、愚昧、狭隘。
有人一上来就怀疑她的动机:
反战不反美,其中必有鬼。
心中清澈如她,断不会落入这种逻辑陷阱中:
你脑子进了水!我反对的是侵略者。
有人嘲笑她不自量力,光靠嘴皮就想阻挡飞机大炮。
却被她反将一军:
我身体不好,不能上战场,要不你替我去?
有人直接攻击她的本命:
大家喜欢的是你不屈的灵魂,绝对不是你写诗好,别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而被如此羞辱的余秀华,却犹如掸掉灰尘般轻盈,轻蔑又傲娇地回道:
哼,老子不要这些人喜欢。
那句“我不接受那些无耻的同情”的自陈言犹在耳,
那句“我的诗歌只是为了取悦我自己,与你无关”一以贯之,
那句“我以暴制暴,以恶制恶”则意味着,被奉为“键盘侠克星”的她永不会缺席每一场语言暴力的战斗现场。
人们嘲笑她的弱小,嘲笑她的贫瘠,嘲笑她的卑微,却往往被她内心的强大、丰盛、高傲反复碾压,让自己的懦弱与不堪暴露无余。
试图用攻击与轻蔑伤害她的人可能忘了,如今的余秀华,是从前半生浓稠如墨的苦难中反复浸捞出的不屈灵魂。
出生便脑瘫,仅是一条上学路,就能让拄着拐杖的她摔得头破血流。
跌跌撞撞读到高三,不受控制缩成一团的手还是没法把字写好,最擅长的作文,被老师批了0分。
她怒而退学,却被母亲扔给流浪汉尹世平。
在尹世平眼里,女人是猪,是狗。
呼来喝去,随打随骂,是做丈夫的权力。
一心想离婚的余秀华,为了摆脱尹世平,最终花了25万,甩掉这段孽缘。
在那辆驶向破裂的车上,她和他都在笑。
离了婚的余秀华更加无所畏惧、百无禁忌。
写诗自白,撩拨异性,表白李健……一颗欲望丰盈满溢的女性心灵跃然于诗中。
那些载满狂野意象的诗歌被视为“荡妇体”,她照单全收:
怎么着吧,我就是荡妇!
那些对名士风流的仰慕与向往被斥为“对他人的骚扰和破坏”,她不屑一顾:
少自作多情!我很快乐!人间值得!
有人骂她死残废,她反手就是一巴:
你是性残废,还是生理和人性双重的性。
她不否认自己的可悲,但她亦能洞察他人的可悲,因而不至妄自菲薄。
她独自战斗,在战斗中肆意挥洒爱与恨。
如果说,在一番番淋漓尽致的表达里,尚有一处净土未能抵达,那只能是爱情。
没有真正地享有爱情,是余秀华唯一承认的失败。
看准她在追爱上的希望渺茫,也是键盘侠们唯一撼动其生命力的杀手锏。
然而,就在不久前的情人节当天,余秀华宣布,自己恋爱了。
不是一厢情愿的单恋,不是难以启齿的暗恋,这次是真真切切的双向奔赴。
那是一个90后男生,叫杨槠策,比她小15岁。
他俩结缘于一次直播。
2021年11月,余秀华在直播中透露自己长期处于酗酒、失眠的状态,胃不太好。
观看直播的杨槠策便给她寄去几罐蜂蜜。
他是养蜂人,生活就是到处追花,酿出密来。
一点蜂蜜,让余秀华知晓了这个年轻养蜂人的存在。
而杨槠策第一次知道余秀华,却是在8年前。
在那首《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名声大噪后,杨槠策看到了一个底层女性的苦难和才华,以及她的勇敢。
或许正是这份纯真和胆识,注定了今日的相遇。
仅仅用了一个月,杨槠策和余秀华便携手奔现,坠入爱河。
在杨槠策发布的视频中,他捧着一大束花,拉起余秀华的手。
见此情景,怕是不少人要以为这又是一个小男友俗气献花的套路爱情故事。
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是,杨槠策手捧的花束,是46岁的余秀华送给他的。
追花者,终于与爱人赠予的花朵相见。
而在另一段视频里,余秀华穿着白纱长裙,坐在秋千上。
淡淡笑着的爱人站在身后,用力一推,她便随着秋千高高荡起。
风拂动着她的裙摆,她随着风欢快地笑嚷。
干净纯粹的快乐荡漾到屏幕外。
这样的轻盈,在余秀华的诗歌中多见,在余秀华的生活里却极为罕见。
在遇到杨槠策之前,余秀华从来都不是羞于说爱的人。
相反,她的坦荡与勇敢,常常令被爱慕者不知所措。
她用炽热的眼光注视着初次见面的男诗人:
我很幸福跟你坐在一起。
男诗人害羞不已。
她拿着诗集冲着拍摄自己的导演念诗,笑得春风满面:
今夜我特别想你。
导演无可奈何。
她对歌手李健的表白更加大胆:
要为李健写足10首情诗,告诉他自己要将阳台喜鹊、漫天星宿、村庄蛙鸣、结籽油菜等世间美好尽赠予他。
李健没有回应。
余秀华写到第4首,停了下来。
我们无法得知,爱慕之人的不知所措、无可奈何、无能为力以及不置可否,对余秀华伤害几何。
然而倘若爱建立在怜悯与同情之上,恐怕她只会更加不屑,避之不及。
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余秀华奔放流淌的爱意背后,是如何地忐忑不安、谨小慎微。
那些以李健之名的倾情自白,竟隐埋着对另一个人的苦恋。
作为公众人物的李健,只是她的借口,她的手段,那个不可直言的人,才是她心底的爱人。
她既无法抑制心底奔涌的爱意,却也不敢惊扰心上人静好的安稳岁月。
余秀华的人格是倔强的、不屈的、高傲的,可她的爱情与常人并无两样。
她无法使自己不低到尘埃里,无法大胆触碰爱人而不将手收回,也无法拉近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站在爱人面前,让他了然这满腔的爱意。
在名为《我爱你》的诗中,余秀华用最熟悉的事物来表达爱意: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让余秀华提心吊胆的春天,来了。
站在春光里的那个人,原名杨光伟,后改名杨槠策。
“槠”者,乔木也。
提心吊胆的稗子,终于挪到了一棵情愿分担寒潮、共享雾霭的大树脚下。
成名至今,余秀华头上被扣过无数顶帽子。
其中三顶尤为突出,交相辉映,分别是:泼妇、荡妇、悍妇。
乍一看上去,还以为是哪位清朝的遗老遗少,在盘点七出之条,准备休妻。
仨帽子随便拎出一顶来,扣到普通女性头上,不社死也得落得人肉网暴的下场。
可它们偏偏全都落在了“战斗系女诗人”余秀华的头上。
骂她“泼妇”的自诩“礼貌”,看她骂人从不嘴软,得理决不饶人,指责她蛮横泼辣,却对余秀华面对的语言暴力熟视无睹,不顾她在泥泞里挣扎,只知道指责她的姿态不雅。
骂她“荡妇”的人自诩“高尚”,见到诗里流淌出汹涌爱欲,便忙不迭自掩双目不敢直视,连说她玷污了诗歌。
殊不知当他不敢直视女性欲望与人之常情时,暴露的却是卫道士的虚伪与愚昧。
骂她“悍妇”的人自诩“文明”,无非是恶言相加后被反唇相讥,无可奈何之下,恼羞成怒,气急败坏。
更有男性,一听到她那句“中国男人配不上中国女人”,便大为光火,满腹委屈,仿佛身上苦难只比余秀华重,不比余秀华轻。
对她在两性不平等结构下所蒙受的伤害视而不见,用祝福的名义,行诅咒之实。
泼妇、荡妇、悍妇三顶帽子,是男权凝视下,捆在女性身上的绳索。
在这样的污名下,女性被剥夺了反抗、享受、坚强的权利,而沦为工具。
而余秀华之后,“泼妇”的泼是泼辣,“荡妇”的荡是坦荡,“悍妇”的悍是强悍。
正如她在《超级演说家》的自白:
我个人的解放,等于解放了一批人。
以自己的污名,为女性正名。
保护这个集泼妇、荡妇、悍妇三大骂名于一身的余秀华,是保护女性,呵护人性。
而在反战之后,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将为余秀华扣上新的帽子——村妇。
可被村庄掠夺一空的余秀华,看得到阳光、白杨、小水塘,看得见油菜、小麦、水鸭子,眼里装满白云、清风、繁盛的万物,心里惦记着远方的战火、哭声与别离。
而那群拿着键盘指点江山的人已然忘却,那生灵涂炭的战场上,本该迎来一个生机勃勃的春天。
点个[在看],保护坦荡的余秀华。
作者:温柔一叨,叨子嘴刀子心,是朋友就看我一叨。图源: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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