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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信芳谈连台本戏:“不赞成有勇无谋的创造革新”

周信芳 梨園雜志 2022-05-01

今日所推送之《周信芳谈连台本戏:“不赞成有勇无谋的创造革新”》录自《上海戏剧》1962年第9期,原题《谈谈连台本戏》,作者周信芳。“连台本戏”是戏曲编剧与表演的一种形态,清代四大徽班之一的三庆班,就以擅长连演整本的三国戏著称,晚清民国年间,全国各地很多剧种都以连台本戏吸引观众,对戏剧繁荣起了很大推动作用。


 连台本戏在我国的传统戏曲中,可说是一种基本的表现形式。这种形式,五十多年前传到上海,结合上海的特点,经过许多前辈艺人的创造,又有了新的发展,特别是在夏月珊、夏月澜创办新舞台以后,吸取了新剧(即后来的话剧)的表演方法,与现代化的舞台技术(后来俗称机关布景),再加上它通俗易懂,情节紧凑热闹,获得了广大观众的欢迎,于是,它就成为了江南所特有的艺术品种。

 

 连台本戏好比评弹里的长篇书目。一个完整的有头有尾的故事,要分为若干本才能演完,因此就要善于穿插,要有扣子(即“关子”),要能使人看了这一本,还想来看下一本。

 

 好的连台本戏,是讲情节、讲戏的。那时排连台本戏,往往是以传统的老戏作基础,再加以穿插和发展,因此既有骨子,又丰富了许多新的东西。像《狸猫换太子》里,就包括了《九曲桥》、《拷打寇承御》、《断太后》、《打龙袍》、《乌盆记》等等的折子,《九曲桥》和《拷打寇承御》是根据元曲和京剧的老戏加以改编的。《断太后》、《打龙袍》以及《乌盆记》等等,也都是老戏,在这里经过重新组织,戏剧性加强了,人物性格也更显得突出,尤其是由于穿插了一个正面的喜剧人物——范仲华,使得戏增添了情趣。


毛韵珂《狸猫换太子》之李后


 《狸猫换太子》到后来发展成为三种路子,一种是常春恒演的《呼延庆》的路子,一种是小达子演的《七侠五义》的路子,一种是我演的《万花楼》的路子。又如《封神榜》里也包括了《炮烙柱》、《鹿台恨》、《反五关》等等的折子。此外,也有许多折子戏是从连台本戏中产生的,例如《鸿门宴》就是连台本戏《汉刘邦》中的一折。

 

 说到编排连台本戏,最早的要数到王鸿寿老先生(即三麻子,当时京剧界称呼他“三老板”),他在清末就在上海编演了《三门街》、《九义十八侠》等等的连台本戏。他能戏极多,号称“唐三千,宋八百”,据说他搭班唱戏时,不交戏摺子,派什么唱什么,决难不倒他。肚子宽,舞台经验又极其丰富,因此他编的戏,总是既有骨子,又有俏口。

 

 连台本戏形式相当灵活,可塑性比较大,便于反映时代的要求。因此,有些连台本戏是具有进步的思想内容的。例如新舞台的《新茶花》。在“九·一八”事变以后,我编演的《满清三百年》里,也企图通过《洪承畴》、《明末遗恨》、《董小宛》等等来宣传爱国思想。解放前夕,吕君樵等还在连台本戏里穿插了《白毛女》的故事。


周信芳、刘韵芳之《明末遗恨》

 

 连台本戏要连演好多本,演员不可能从头到底扮一个角色,即使扮演一个角色,也不可能只停留在某一个阶段,即以演包公而论,就要从没有胡子的包公(包公出世)演到有胡子的包公,连台本戏还演过外国戏(如《就是我》、《拿破仑》)和时装戏(如《阎瑞生》)以及清装戏(如《满清三百年》),所以它能锻炼演员成为多面手。演员经常在一本戏里赶两个角色,常常是一文一武,或者是一老一少,有时还有男扮女(我在《红蝴蝶》里就曾经扮过女),女扮男(例如《华丽缘》里的孟丽君)。


 同时,也由于连台本戏一晚只演一本,一本戏一般要连演好多天,一来是戏本身的需要,二来是避免单调,就必须设法把文武昆乱、生且净丑、悲欢离合组织在一个完整的故事里,这也就形成了连台本戏的另一个特色。连台本戏一方面要求演员具有多方面的才能,另一方面还要求角色行当齐全,加上连台本戏演的都是新戏,因此,它是能够出人出戏的。有人认为演连台本戏会“回功”(即把功夫丢掉),我以为这主要在于演员自己。我演连台本戏的时候,不怕给自己出难题,宁愿累些,不愿图轻松省力,所以非但没有“回功”,反觉着“长功”。

 

 江南连台本戏的形成,是创造革新的结果,反过来它又推动了京剧艺术的创造革新。从剧本创作到表演方法,直到服装、化装等等,都产生了许多新的东西,其中有些不好的,已逐渐被时间所淘汰,一些好的东西一直保留到今天,还被广泛地运用着。


周信芳《满清三百年》饰多尔衮

 

 连台本戏还有一种集体创作的好的传统。早期的《铁公鸡》(这戏的内容这里不去谈它),就是王鸿寿和赵嵩绶(赵君玉的祖父)轮流编写的,一人写一本。后来常用的方法(大约从夏氏兄弟开始)是拟定一个总的提纲,然后由各个主要演员分头去写,写的时候也可以和与这段戏有关的演员一起讨论,写完以后,再由一个人归总,从头到尾理一理。如头本《华丽缘》,皇甫少华《夺袍射柳》、《别家》的场子即是由我执笔,刘燕玉的《小春亭》即是由王芸芳执笔的。总的执笔者是尤金圭。

 

 连台本戏能够在上海兴起来,是由于上海的演出团体一般长期在一个固定的剧场演出,单靠折子戏,无法持久,另方面,上海是五方杂处,也只有新戏才能够扩大观众面。连台本戏的演期长,好处是能够不断地听取观众的反映,不断地磨练加工,也有不好的一面,每本戏总是演到观众越来越少才罢休,一次演到了饱和点,再演,就成为“炒冷饭”,就不易站住,好些剧目也就不易保留。


周信芳、王芸芳之《华丽缘》


 加上在旧社会,戏院老板是采取资本主义的经营方式,唯利是图,专以庸俗的嚎头和彩头以及色情和迷信、恐怖等种种恶劣的花样(所谓“恶性海派”)来吸引观众,造成艺术上的没落和衰退。他们从“生意眼”出发,如果一个戏卖钱了,就抓住不放,一直演下去,哪怕故事已经演完了,也还是不放弄这个能卖钱的剧名,继续往下编,以至常常一个戏头几本还比较可看,演到后来,完全和原来的故事无关了,在演出上也就不堪入目了。因此,连台本戏如果往健康的道路发展的括,是出人出戏的,如果往不健康的道路发展,则无疑是毁人毁戏的,这里面也有着两条道路的斗争。


 解放以后,有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推陈出新”的方针,连台本戏这朵花,也得到了重视和发扬。十多年来的实践证明,广大的工农兵观众对于连台本戏是十分喜爱的,好的连台本戏的卖座总是历久不衰,这意味着我们肩头的担子更重了,拿什么货色来回答这些爱护连台本戏的观众呢?


 我们更应该看到,连台本戏在解放以后虽然有了很大的提高,可是还远远跟不上社会主义建设的发展和需要,对过去好的东西,继承得不够,对过去的坏的东西,也扬弃得不够彻底,至于创造革新,勇气也还是不够,尤其是近来演出的连台本戏,几乎全是武侠故事,题材面过窄,这都有待于从事这—工作的同志们再加—把劲,继续努力,也有待于戏剧界的同行和观众们进一步给予支持。

 

 我还想特别谈一谈机关布景,我认为既不应偏爱,也不应排斥,要看题材和戏的需要而定。神话故事可以多用,武侠故事可以少用,历史故事就不宜用。机关布景用得好,也是—种智慧和机巧的表现,不过它必须能帮助表演,而不能搅戏(这是京剧的术语,意思是妨碍或者掩盖了表演)。

 

 机关布景本身,也应该搞得更美—些,也应该讲究意境和风格。连台本戏里运用机关布景,也有它的发展过程。最早运用机关布景,是新舞台的《就是我》,那是外国的侦探故事,机关布景是用得上的,那时的机关布景是平面的,后来虽然有许多发展和改变,机关的变化也愈来愈多,但景还是平面的,有时就会出现这样的笑话:景上画着几椅,台上又放着—套几椅。

 

 我演《文素臣》时开始运用立体布景,这种立体布景并非从话剧照搬无误,还要照顾到京剧的表演,因而和表演并没有多少矛盾。此外,还用灯光表现时间的推移,表现出暮色和曙光,我觉得还是恰当的,不过近年来在这方面似乎因袭比较多,而创造革新比较少,这同样是勇气不够所致,不过我不赞成有勇无谋的创造革新,无论做什么工作,总要扎扎实实地学习,而后才能有足够的创造的勇气。


周信芳、王熙春之《文素臣》

 

 我时常想,一个好的连台本戏,应该是有意义,有情节,有戏,有人物,还要有噱头(指健康的噱头,也即是指情趣),有穿插,有关子,总起来—句话:必须提高质量。谈到文艺作品的质量,无论什么时候,都必须包括思想和艺术两个方面,片面地强调哪—个方面都是不正确的。如果能做到上面所说的几个“有”,连台本戏的质量就能更加提高,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得更好。


(《上海戏剧》1962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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