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听中国戏:“有一分聪明,领略一分,十分聪明,领略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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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听众,介白今天荣幸的很,蒙本台台长黎维爱女士恳约,来此对海外播音,题目是“中国国剧艺术之简介”。命意是:对一般爱好而不明了中国剧艺之国外仕女,作一种简单解释,而引起对中国剧艺之兴趣与认识,同时对海外作文化方面的一种交流。
戏剧本来是描写人生和指导人生的工具,观众由欣赏艺术而陶冶性情,附带得到对人生的暗示,来修正自己的错误,同时在戏剧本身,也收到教化民众的力量。中国戏剧,对这种力量是非常庞大的,往往未曾读过历史的妇孺,有时对古人的忠义事迹,非常清楚,这都是由戏剧得来的。
堂会戏
中国戏剧是由各项单纯艺术组合而成,如唱、管弦乐、锣鼓、服装、化装、袖舞、剑舞、雉尾舞、绸舞、刀舞、枪舞、拳舞等等,每样单独,都可以算一种艺术单位。而国剧包罗各项艺术,集合一起,遂成一种复杂的中国剧。只要你喜欢其中艺术之一种,便感觉到内容有欣赏的价值。如能常常欣赏、玩味,然后就慢慢了解,由浅而渐,由渐而深,那么,不管你是任何国籍,也会对中国戏剧感觉特别兴趣。
我不反对外国人批评中国戏,是太难了解。就是中国人听中国戏,亦由了解的程度如何,而定领略的深浅。也可以说,听梅兰芳的戏,要有梅兰芳同等的艺术天才或聪明,才能完全了解他的一切真价与超然的境地。基于这种条件,中国人听中国戏,有一分聪明,领略一分,十分聪明,领略十分。可是领略一分,得一分的兴趣,如由一分兴趣,能加以研究,慢慢的能完全领略,那么你会知道中国戏剧的超然、伟大,是不同凡响的。
梅兰芳在苏联
可是一般外国人看中国戏,怀疑的地方非常多,如剧人的出来进去,莫明所以;锣声嘈杂使人烦闷,为什么相沿旧习而不加改善呢?现在我把这些问题,择其尤者,申述在下面:中国的戏剧是超然主义的。台上的表演,抛去真实,而采取抽象方法、形式,来表示一切动作。例如千军万马,要演得真实,非找一千人、一万匹马,那么事实是办不到的。所以以马鞭代替真马,用一种方法,表演形式是上马、下马,只要拿起马鞭一跨腿,便算骑在马上,以后由剧中人步行的快慢,而代表马行疾徐,若牵匹真马来骑上戏台,能有此容量吗?又如乘船,剧中人平地一跳,便算跳到船板上,然后再与原站在船上的剧中人,两人假作一在船头,一在船尾,作个高矮身段,就好像船在水里一起一伏的样子。这种抽象的艺术表演,相信再没有更好的方法,能在一个仅仅数方丈的戏台上完全表出来的!
梅兰芳之《霸王别姬》
中国的戏幕,是一个台幛,左右有两个门帘,现在有采取新式幕样,取消门帘,但是左右有出入口,仍然代替门帘。中国戏的穿插,是采取连续性的。幕前小小的戏台,便可以代表纵横万里、上下百年,例如出兵千里,时经一年,在戏台上,只要由入口进去,再由出口上来,便算到了目的地;或者在台上绕两圈,起个音乐牌子,亦算到了终点。假如采取分幕法,是不能表现出来这些事情的,并且亦失去了连续性。
说到锣鼓,外国人听中国戏最不感兴趣的,便是锣鼓的嘈杂。其实锣鼓亦是中国的一种古乐,如单独用锣鼓打套“将军令”(锣鼓牌名)亦很好听。梅兰芳在《霸王别姬》中舞剑,一边由胡琴拉着“夜深沉”(曲名),一边打着鼓套子,听着很富金石声韵,并不使人厌烦。锣鼓在中国戏剧里,是三军司命(号令全台动作的),戏中人的行走,及一切行动,是以锣鼓为依归的。无论一人至几十人,互作不同表演,只要由锣鼓的暗示,能在一瞬间,急速的结束全部动作。它有这样功用,何以要改革他!只能将锣鼓声略为低减,不能废弃!亦没有适当的代替品,何况锣鼓能调剂观众精神,不致使观众沉闷得催眠欲睡啊(以上不过是对不明了中国国剧艺术的国外仕女的简单解释)。
张君秋、杜近芳之《西厢记》
若谈到中国国剧本身的精萃的艺术是一时谈不完的。国剧的戏词,是雅俗共赏的,其中有时采取唐诗、元曲和传奇,无疑的是关系历史文化。唱的方面,有昆曲,是由笙笛伴奏,有西皮二黄,由胡琴、月琴、南弦等伴奏。昆曲有一定工尺(即声谱),规矩较严,范围较窄;西皮二黄可以自由发挥腔调,由修养造诣的程度而定创造玄妙与否。例如梅兰芳、程砚秋等人,他们的唱都超过固有的遗留。将来相信更有天才的艺术家,来创造歌场上的新声韵,这是我们最期望的。
中国的戏,有时因为观众嗜好的关系,只顾声韵之美、表演之精,对传统的遗留,竭力保守,明知是错误的地方,亦相沿成习,而且伶人观众公认错是对,这当然是不合逻辑的;并且所演的戏,历史事迹太多,对意识方面、现实潮流,未能顾到,这当然亦是中国国剧本身极严重的问题。可是,我们正计划着由新编剧本入手,逐渐改革,以后能对意识、现实两点,尽量发挥,以期完成戏剧原有使命。
惭愧的很,愚笨的我在今春试写一个剧本叫《月难圆》,在国剧规律可能范围,顾虑到以上两点,将来演出的成绩如何,现在尚不敢逆料。不过现在正由老供奉王瑶卿谱腔导排,相当的时期,或可由小名旦张君秋试演。这微弱的贡献,不过是引玉之砖,相信国内的编剧家们、名伶们同声而起,共同策进,而使中国戏剧猛速的进化。
(《立言画刊》1943年第27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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