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故事再现:错爱重生
来源:郴州市第二人民医院
作者:ICU 曹荣毅
一审:罗志波
二审:李久生
终审:曾彩萍
我是小胖的主治医师,我长他三岁,每当我查房的时候,小胖总是欢喜的叫我“爸爸、爸爸”。
我也不遗余力的表扬他今天很乖,又进步了。
突然,脸上的喜色一扫而过,他双眼充满恐惧地望着我惊慌的说到:“爸爸,别打我”。
看似没头脑的对话,折射出了小胖内心强烈的恐惧与阴影。
故事还得从十天前说起:电话那头,120接诊的李医生火急火燎的告诉我接诊患者有明显的呼吸困难,要备一张大床。
心头疑惑,“病床什么时候开始有大小之分了?”
我正想问清楚,那边匆匆挂断了电话。
焦躁刺耳的救护铃声呼啸而至,患者被一众人护送进病房后,我才明白,为什么要大床。
他,胖得离谱。
一条胳膊竟然比我一条腿都粗,呼吸困难得大汗淋漓,睁眼勉强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闭上眼睛。
心头疑惑,同样是吃大米,他为什么可以这么突出,不能理解。
护士姐妹们想辅助他过床,发现努力是徒劳的。
六个人,男女搭配,一起发力,而他躺担架上纹丝未动。
还好,他意识尚存,在我的指挥下,他连滚带爬吃力的替换到了病床上。
瞬间,宽大的电动床被巨大的身躯塞得满满的,充好气的气垫床噗呲一声,活生生被压垮。
小胖的病史很简单,一周前洗澡着凉后出现了咳嗽、咳痰,然后慢慢的出现了呼吸困难,入住外院,呼吸困难仍然进行性加重。
血气分析提示II型呼吸衰竭。
二氧化碳蓄积尤其突出,已经达到了正常人能承受的天花板。
他在清醒与迷糊之间徘徊,也在死亡的边缘游离。
很明显,需要呼吸治疗的干预,需要纠正低氧血症,并把体内多余的二氧化碳排出来。
然而,横在当前的第一道难题是,原本留置的输液通道已经阻塞,随着病情的进展,小胖体表的血管发生了变化,护士们无法再次建立静脉通道。
ICU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尽可能的把各种操作和监测指标做到可视化,深静脉导管的留置是基础而又重要的操作。
深静脉导管不仅仅替代了单纯的输液工作,还能间接监测心脏压力。
尽管如此,到了小胖身上却成了挑战,夸张的体脂厚度让B超成了瞎子,床旁B超机无法引导穿刺。
但是作为ICU的老兵,并没有临阵退缩,知识储备已经满足不了临床的治疗需要,需要的是经验和胆识。
这是第一次和小胖的父母交流病情。
母亲一脸慈祥的走进谈话间,后面跟着走路颤巍而又老态的父亲。
作为非专业人士,父母并不理解儿子为什么要进重症病房。
开口就是简单的一句“在里面住几天出来?”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生硬的问题。
为了沟通的融洽,只能先把我心中的疑惑托盘而出。
“您儿子为什么从精神病院过来?”
妈妈笑容可掬的说到“儿子有二十多年的精神分裂症病史,不排除有肺结核”。
我很惊讶,难道有精神分裂症家族史?
妈妈脱口而出,“是他爸爸打疯的!”。
这是中国很多八零年代特有的棍棒式教育,家长们坚信只有棍棒教育才可以出人才。
我想知道小胖是如何在不正常的父母之间那波涛汹涌中航行的。
似乎一直处于频繁切换的状态,在不同的维度进进出出,不确定是不是要做父母的儿子。
于是,有一天,他终于疯了。
用药后,在清醒与疯癫之间,他选择了逃离,颠沛流离在南方沿海城市。
时光荏苒,十年后的一天,小胖又被广州福利院的工作人员神奇的送回原籍。
本以为这是上天眷顾了这对退休的老人,会和老来得子一样如获至宝。
然而,小胖爸爸依旧积习难改。
看着年纪这么大的小胖,一事无成不说,还智力停留在幼儿水平。
棍棒已经不能释怀心中的不满,拳脚相加变本加厉。
小胖甚至乖乖的看着动画片,也会招致一顿毒打。
此时心存爱念的妈妈,认为只要小胖能乖乖睡在床上不动,便可逃脱父亲暴力家法。
于是,加大了抗精神病药物的剂量,小胖真的睡着了,爸爸终于也打得少了。
在吃了睡,睡了吃的节奏中,再加上抗精神病药物副作用的加持,使得身体像吹气球一样到了现在这般模样。
可谓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胖。
小胖爸爸不合时宜的抱怨:“小胖不听话,出来要好好揍一顿”,我冷冷的应付了一句:“如果小胖要反抗起来,只要一拳,以你目前的身体状况,会再也起不来了。”
杀人诛心的话语让小胖爸爸顿时语塞,陷入了沉思。
正是因为非比寻常的体重,让我们在治疗的路上沟壑难平,原本手到擒来的治疗手段让医生纠结不已。
在病情沟通中,小胖的预后变得扑朔迷离。
家属或许是认为我在哗众取宠般夸大病情,或者认为我水平根本不够,但不把符合逻辑的事实阐述清楚,这会成为医疗纠纷的伏笔。
毕竟,病人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大家彼此都要有所交代。
多方沟通,小胖父母纠结良久,终于签署了知情同意书。
幸运的是,八厘米长的穿刺针从锁骨下没入小胖身体的时候,终于扎到了血管。
在呼吸治疗干预前,我们必须清醒的认识到:小胖的肺并不能像常人一样在胸腔内自由的呼吸。
每一次呼吸,它既要克服厚重的胸躯,又要顶开膈肌向上托举的力量,可想而知,稍稍有些病态,小胖的肺活量将受到极大的限制。
即使我们主动用呼吸机打气进肺部,同样也要受到这两股力量的回弹,所以我们开始选择用高流量通气和无创呼吸机辅助呼吸并没有起到治疗效果。
深夜,小胖开始陷入昏迷。
实属无奈,我们还是要面对气管插管。
在推药诱导插管的一瞬间,还没来得及提高氧储备,小胖肥大的舌体便失去控制滑向声门附近,气道瞬间发生了梗阻,小胖的肤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青紫开来。
没有时间犹豫,随手抓起一把喉镜塞进小胖的喉中,这一下傻了眼,根本看不到关键的声门部位,此刻我的内心慌张得如同一名不习水性的生手滑落进深水区一般,一股强大的深渊感瞬间袭来。
来不及细细探索气道,此时护士紧张大喊“患者心率在往下掉!”。
小胖生死一线,立刻退出喉镜,手法开放气道,护士麻利的把复苏囊扣在小胖脸上,二助快速配合着心肺复苏。
经过数个轮回,终于,生命体征平稳了下来。
深吸一口气,努力的平静下来,努力回忆初入时看到喉部的解剖结构。
这一次,我换用了困难可视喉镜,并把气管导管直接套在了光棒上。
在上颌上提的一瞬间,感觉深处的上端有一股气流溢出。
这一股气流不大,但含着一股热气。
保持镇定,深吸一口气,直接用带有弧度的光棒顶进去。
猛的一下,血性肺水从气管导管喷薄而出,挡在我脸前的面屏瞬间被染红,伴随着是小胖剧烈的呛咳,整个床板被震得吱吱作响。
剧烈的肺水,让肺组织淹溺其中,飘摇不定的血氧饱和度再次岌岌可危,小胖的肤色再次有青紫的迹象,立马连接呼吸机,直接调到纯氧,肺水还是在气管导管里上下涌动,呼吸窘迫不已,呼吸机上的报警灯闪烁不停:高压报警,人机对抗报警。
没有迟疑,果断下达医嘱:“加大呼气末压力,把肺水压制住;继续加深镇痛镇静,把呼吸打掉”。
回头看着面版上监测数据,小胖的潮气量很低,呼吸机产生的外源性气体根本压不进小胖的肺,这是典型的“呼吸窘迫综合征”,再不改善氧合,小胖会再次心跳停止,大有几率再也按不回来了。
“加用肌松肺复张一次!”这是一个冒险的举动,过程中也许会发生致命性气胸,也许循环会垮掉,甚至以猝不及防的速度挂掉。
这对治疗的医生来说是巨大的精神压力,他没有俯卧位通气与ECMO的机会,我们没有了退路,用最勇敢的心,熬着最深的夜,顶着焦虑继续前行。
小胖的病情终于平稳了下来,如同带了紧箍咒的我,顿时长吁一口气,耸了耸肩膀,顿时自觉早已汗流浃背。
平稳的同时,继续思考需要照顾到的细节,这还有赖于医护团队强大的执行力。
夜半三更,看着复查的血气分析,心头顿时有了胜利的底气,只需要三天,我坚信小胖一定会向死而生。
就像在茫茫大海漂流的渡轮上的航员重新找到了航标,在即将到达曾经模糊的海岸时所有的焦灼被一扫而光。
在医护团队的共同努力下,三天后小胖恢复得出奇顺利,苏醒、脱机、拔管。
小胖苏醒后的第一句话,声音沙哑着叫着“爸爸,我好饿”,我微笑着补刀一句“儿子,你真棒!”
转普通病房的日子到了,整个ICU团队都喜上眉梢,我们在死亡的边缘不断的试探着,攀爬着,探索着,终于赢得了胜利。
小胖的父母在ICU门口翘首以盼,小胖爸爸往日嚣张的戾气也不复存在,开口颤抖着说了一句“医生,您辛苦了!”
我点头回应一句“好好珍惜”,小胖爸爸不敢正视。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终于如释重负,尽扫内心的阴霾。
这漫长、艰难而又焦虑的节奏才是ICU医生的日常。
焦虑下的坚持,就像在无穷的黑夜行走,也只有信仰还能支撑我们抗过这磨难意志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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