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文】我在华为的海外生活 - 巴西
按:这是老万大学同学水文的华为回忆录系列中的一篇文章。这个系列已经发表的还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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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巴西的时候,我就常想:将来我离开巴西,最怀念的肯定是这里的海滩。说巴西是上帝眷顾的土地,真是一点也没错。这里的海滩又多又好(在圣保罗和里约之间有一个小城叫乌巴图巴,有102个海滩),加上良好的天气,你说巴西人的幸福感怎么会不强?有一辆破车,周末开到海滩,带上个足球、排球什么的,在海滩上踢踢球,晒晒太阳,一个周末很快就过去了。不需要很有钱,在这里也可以过得很爽。我甚至有将来老了,来巴西养老的想法。在这种环境下,人不可能很勤快。音乐、运动,是巴西人生活的主旋律。工作?那会耽误去海滩的时间。
水文同学自拍
事情都有两面。巴西天气良好,资源丰富,自然灾害没有,周围也没有强敌。这么好的环境,造就了巴西人的慵懒,也造就了很差的社会治安。在圣保罗州,每天的抢劫数量是400起,绝大部分是持枪抢劫。巴西劫匪拿枪对着你可不光是吓唬,他随时可能开枪。《上帝之城》和《精英部队》这两部电影是巴西社会情况的真实反映。有次在圣保罗东方街中餐馆吃饭,和旁边一位老大爷聊天,他问我来巴西多久了,我说六个月。我问他“您呢?”“六十年!”。他是大连人,二十岁来巴西,现在年过八十,精神矍铄,看上去象四五十岁。他树起大拇指说,“我去过很多国家,还是巴西好!我总结了六个字:‘地方好,人不行。’这里天气好,物产丰富,就是抢劫太多,还老开枪。”我还算幸运,在巴西生活两年,没碰到过抢劫。同事被抢的,那可是多了去。有两次劫匪都开了枪,好在人没伤到。
巴西一个奇葩的地方就是其极其恶劣的商业环境。华为巴西从2000年建立子公司,到2012年,总共大约亏损了5-6亿美元。据说70%的外企在巴西经营都是亏损的,都是在给巴西员工和巴西政府打工。据我自己的观察,根本原因有两个:
一是极其复杂的税务体制。这造成一切商业活动,尤其是产业链条较长的制造业,生产经营效率低下。以前葡萄牙殖民统治时期,葡萄牙人把巴西当做一个纯粹的原材料供应地,所以设置了一套复杂的税务系统,以防止当地人逃税漏税,根本没有考虑过生产经营活动的效率。巴西独立后,继承了这套税务系统。可能是既得利益集团已经固定,也就没有修订的动力了。复杂的税制导致华为和客户之间的交易成本极高,例如每年巴西华为要处理的PO(客户采购订单)数量高达15万个,占全球一半。
华为彼时的内部管理系统还很落后,处理一个2千美元的PO,其管理成本和处理一个2百万美元的PO差不多。PO数量多还导致流程漫长,稍有几个环节不畅,纠错成本就大增。巴西离公司又远,运输时间长,总部来人支持慢。我们经常问自己:同样的人干同样的事,为什么别的地方能赚钱,而在巴西就要亏钱?我个人的总结是:巴西特有的环境,使华为在内部经营管理上粗放、效率低下的短板,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放大。只有充分了解当地情况、经营管理高度细致化、本地化的公司,才有可能在巴西盈利,如巴西爱立信。
第二个原因是过度保护的劳工制度。巴西的情况决定了在巴西经营公司必须以本地人为主体,如华为巴西的本地人就占70%。而巴西的劳工制度造就了巴西员工可被称为世界上最难管理的员工,这又击中了华为的另一个短板:外籍员工的管理和激励。华为对中方员工的管理和激励是行之有效的,而对外籍员工,直到现在都缺乏一套有效的管理方法。外籍员工在华为,想混日子的简直是如鱼得水。
首先巴西的法定假日是世界上最多的国家之一。我至今都很怀念巴西的一个休假制度,叫“桥假”,就是如果某个法定假日正好是周二或周四,那么周一或周五就自动变成假期,以便这一天变成一座“桥“,把本来隔开的法定假日和周末连接起来,形成一个四天的小长假。注意,这多出来的一天假期完全是无中生有,不象国内一样,还要用工作日补调回来。如果这个法定假日是个比较大的节日,如圣诞节、狂欢节,又正好落在周三,那么周一周二或者周三周四就直接“桥”掉,等于多出来两天假,以形成一个更长的大假期。我到巴西第一年运气好,节假日都落在工作日,加上这么一“桥”,没上几天班就休假,觉得巴西真好。对巴西员工来说,每年有30天带薪假,法律规定两年内必须休掉,公司不得以金钱补偿代替。
还有一些特殊情况,对巴西员工来讲等同于假期,如巴西国家足球队的比赛日,巴西人在这一天都穿上巴西国家队服,带着国旗和小电视,来到办公室;比赛时间都围着看直播,工作嘛,当然先放一边,老板只能呵呵了。2013年底讨论2014年工作规划时,某巴西员工掰了下手指头,说:“巴西人一般在每年的狂欢节之后,才收心开始新一年的工作,这已经到了3月份。14年6月有巴西世界杯、10月有总统大选,期间估计也没心思工作。不如我们直接讨论2015年工作该怎么搞吧?”。
巴西人还特别喜欢游行示威,14年是大选年,游行很多。一到游行,出于安全因素,公司都上半天班,下午就放假,让员工回家办公。综合以上因素,巴西人的法定工作时间,可以说是世界上最短,没有之一。巴西的劳工制度,在休假、罢工、怀孕、伤病、劳资纠纷等各方面严格而健全,都偏向劳动者。这导致员工起诉老板是家常便饭,而且老板得自证清白。由于民选制度,没有哪个政党敢于挑战这些制度。为了讨好选民,甚至变本加厉,这样在巴西经营企业,变成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有些在巴西经营时间较长的外企,如汇丰银行,估计是绝望了,干脆宣布退出巴西市场。
华为在巴西的业务近几年一直在收缩,旧业务一切以短期盈利为目标,不做长期打算;新的业务,如终端,任总严禁在巴西开展。有次终端给任总汇报全球工作,汇报人指着地图侃侃而谈,任总眼睛却一下就看到地图上巴西的一个点,说:我不是说过在巴西不许开展业务吗?地图上这个点是干什么的?其实那只是留下来的一个几个人的售后服务支撑点。终端部门开完会就连夜打电话把那个业务点撤销了。由于巴西国家的潜力,现在不少中国企业还在前赴后继的进军巴西市场,象联想、奇瑞、中国联通、建设银行等。估计他们都得象华为一样,先交一笔不菲的学费,何时能赚钱则是遥遥无期。
任总曾来巴西代表处和员工座谈。现场有一位员工提问:“任总,我们在巴西工作很辛苦,经常半夜和机关开会,被称为“夜总会”。本地员工工作不得力,很多工作压在中方员工身上;而巴西代表处经营效益不好,导致我们的奖金、提升等,比别的地区部和代表处都要差。您对这个问题怎么看?”任总回答:“上半年巴西代表处没有钱发工资,打报告到公司来要钱。我批了四个字 – 饿死他们!一年亏1.5亿美元,还得了!放在别的地方,早就人头落地了!你看你的脑袋,现在还好好长在你的脖子上。”
我第一次参加地区部的年中会议,是在里约海边的一个酒店。会议间隙,我们到海滩散步。蔚蓝的天空、大海,洁白的沙滩,男男女女尽情裸露享受阳光。在里约,女人比基尼、男人光膀子沙滩裤是标准装束。不光在海滩,里约人在市内大街上也这么穿。我们这帮人穿着西装、皮鞋、系着领带在海滩上走,引来不少异样的眼光。
在圣保罗,公司宿舍集中在一个小区叫Quantas,有几十套宿舍。为了方便工作,公司把其中一个房间(我们管他叫91)的客厅改造成了会议室,放置了投影、会议桌椅、电视会议系统,有数据专线直通公司总部。平日晚上、周末都是和总部开会的黄金时间。有时一帮人在开会,会中临时需要把另一个人叫进来,通常那个人就住在旁边的宿舍。于是打个电话,他/她穿着睡衣、拖鞋,把笔记本电脑夹在腋下,几分钟就能从宿舍走过来参加会议。开完会,可以走回宿舍,继续刚才的私人活动:或睡觉、或做饭、或打游戏、或和国内的家人视频聊天。
Quantas小区里每栋公寓的一楼都是活动室。每逢周末,巴西人在一楼开各种Party,家人、朋友一起唱歌、跳舞不亦乐乎;另有一帮人,关在楼上的会议室里,为提升公司经营业绩而绞尽脑汁。同样一片天,两种人过着两个世界的两种生活。曾有巴西员工悄悄打听:这些中国人,抛家弃子,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不分昼夜每天工作,身边也没有女人。他们在中国都犯了什么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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