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人生｜从西外中文系到宾大双语教育博士在读，这些年走过的路，与你分享
Manhattan Bridge by Patrick Tomasso
这是本系列的第二十五篇，来自沛沛老师。和她在2015年因为《慢速中文》播客结缘。我们同为播客作者，沛沛还负责录音。她中文系毕业后赴美，纽约大学硕士毕业后在美国的一所中文沉浸式学校工作了三年。当了妈妈后在线上教中文。之后申请博士、去读博。我常常看她在微博上分享她的读博日常（文末有她的微博ID）。约她写下她的故事，希望大家能从中得到鼓励。下面大家就来看她的分享吧。
大学：什么？这学校不是一本？
我高考其实考得还可以，但当时是估分填志愿，分数估得比实际低了不少，为了保险起见，打算填一个“一定能上”的学校。我老家在贵州，我又是文科生，可选的学校和专业少得可怜。
第一选择是中国传媒大学，但当年中传在贵州的文科录取名额只有两个，专业都是工商管理。我对工商管理不了解，自然也没有兴趣，于是作罢。我的英语一直都还不错，于是想着报一个外语类院校。看了一圈北外上外西外川外，可报专业几乎都是小语种，连英语系都不在贵州招，真的非常沮丧。
后来发现西安外国语大学有一个“大语种”在贵州招生，这个专业是：中文系！😆当时也觉得在外国语大学念中文有点怪，但实在是不想学小语种，也不想复读，于是咬着牙，选了西外的中文系。去报到之后呢，第一节课老师就安慰我们：“你别看咱们专业是二本，你们就灰心了……”我当时真的一脸懵：这学校和专业怎么能是二本呢？明明是一本啊？后来我才明白，这个专业在陕西省是二本，但在贵州是一本。
说心里没有点失落那是不可能的，但我还是想得很开。因为我初中高中真的没有花很大的力气去学习，就是凭着一点小聪明装好学生，然后背着老师家长早恋😆。最后高考成绩还不错，学了一门自己喜欢的专业，我还挺满意的。
西外毕业照
西外的学习氛围挺好的，同学大都非常朴实友好，勤奋努力。每天清晨都可以看到数不清地晨读的学生，可以听到各种各样的语言，很有意思。大学四年我一直想着出国留学，所以花了很多时间学英语。一开始只是计划着留学，并不知道去美国还是英国，后来大二的时候在人人网（那时候叫校内网）上认识了我现在的老公，他那时候在北京上大四，刚申请上了美国的博士。于是，我决定放弃英国的申请，专攻美国的学校。
因为对英语的喜爱，我决定申请TESOL(Teaching English to Speakers of Other Languages)专业。为了增加资历，暑假还去新东方当了助教。一去才知道是被叫去当销售，去卖课。卖课过程中发现我竟然非常有销售天赋，一个假期我教学方面没有学到什么东西，卖课倒是卖成了销售冠军，现在想起来真是让人有点啼笑皆非。后来申请的时候，我因为极度不自信，申请了很多所学校。当时觉得，能被美国前100的学校录取就是目标。
硕士：原来我这么适合当老师啊！
刚到纽约大学，第一个感觉就是自己的英语实在是太差了！以前在中文系的时候英语还算挺好的，但在TESOL专业里大多数同学都是英文系毕业的，跟她们一比，我的差距还是不小的。
记得第一学期某一门课的半期paper发下来的时候，我看见我的paper上赫然写着一个“B”，跟周围的同学一聊，发现她们都是A或者A-，心里真是满满的挫败感。但是，能怎么办呢？哭过之后咬着牙继续往前走呗。
有的课听不太懂，在征求老师的同意后我把课录下来，回家之后一句一句地听。准备presentation的时候，也是用笨办法，一句一句写下来，然后背熟。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进步非常快，难以置信，我竟然是以全A的成绩从纽大毕业的。
在纽大还有两个特别大的收获，第一个是从TESOL专业转到了“TESOL+对外汉语”的双硕士项目。在纽大待了半年之后，发现TESOL专业的毕业生留在美国工作的可能性非常低（一个中国人要在美国教英语？是不是想想都难😃）。另一个比较好就业的专业是“Teaching Chinese as a Foreign Language （姑且翻作‘对外汉语’吧）”, 毕业生很多都可以留在美国的公立学校当中文老师。
这时候，我中文系的背景优势就显现出来啦，我跟系主任一聊，他说“你本科是中文系的，再读一个‘对外汉语’天经地义呀！”于是，只用了半天的功夫，我就从单独的TESOL专业转到了双硕士专业。
另一个特别大的收获是：我发现自己还挺有教学天赋的（反正吹牛不上税😝）。上教学课大家一起头脑风暴想教学活动的时候，我经常感觉教学灵感跟小喷泉一样在脑袋里“噗噗噗”地不停冒出来。
为了找相关的实践，我在新泽西的一个中文学校当起了志愿者。第一次上课，那个校长跟我都很紧张（我是对自己不放心，她是对我不放心）。结果，教学效果出奇的好，家长和小朋友都很开心。后来，在纽约的公立学校做过两个学期的实习，也是感觉一上手就能教，教授也对我非常满意。还记得有两位教授都跟我说：“你天生就是一个好老师，这就是你应该做的工作”。
跟小朋友们在一起
虽然在纽大的两年半很有成就感，但现在想想其实也挺辛苦的。特别是做实习的时候，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换乘好几路地铁，花大概两个小时才能到学校。早上做完实习，下午赶回纽大上课，晚上写作业，周末再去教中文课。但不能不说，真的学到了很多。
在布鲁克林的一所小学当英语实习老师的时候，见到了很多非常苦难的家庭。有刚刚从海地来到美国的难民，几乎一句英语都不会讲，带着四个孩子。开家长会的时候，我们问家里有没有电脑，那位妈妈摇头。我们问能不能带孩子去附近的图书馆，她指着怀里才两个月的老四，还是无奈地摇摇头。
后来还接手了一个有很多中国孩子的学前班，他们大多数都是跟着父母刚从中国来美国的新移民。其中一个叫Lily的小女孩，让我的带教老师非常头疼。上课的时候，她总是不停地捣乱：有时候突然发生刺耳的尖叫，有时候躺在地毯上打滚……我们跟她说英语，她也是一副没听见的样子（当然，她应该也听不懂）。
有一天，她又在教室里尖叫，我实在受不了了，就走过去看着她的眼睛，轻声但严厉地用中文说：“你可以停下来吗？”突然，她停了，眼神里一下子有了光，她说：“原来你会说中文呀！” 然后，我们都笑了。
之后的日子里，带教老师让我主要帮助Lily，于是我辅导她做课堂练习，完成之后听她讲家里的故事，她跟我说：“爸爸早就走了，妈妈有了新的男朋友”。听了觉得心酸，但也庆幸我会说中文，不然她怎么跟老师分享这些心事呢？
工作：珍贵的三年
毕业之后，大多数同学都留在纽约工作了。但我因为老公在波士顿，所以想着一定要找一个在波士顿的工作。结果，那一年波士顿一个中文老师的职位都没有。幸运的是，在波士顿所在的马萨诸塞州，有一个中文沉浸式小学(Chinese Immersion School)，他们要招一位中文老师。那可是唯一的机会啊！我心怀忐忑地投了简历。经过电话面试和试讲，我很顺利地拿到了offer.
在学校工作的每一天，很非常开心。除了在中文教学方面有了更大的提升之外，这份工作也给了我很多别的收获。
首先，这份工作让我对美国的教育体系有了一个更清晰的认识。其中，最重要的可能是如何帮助有特殊需求(special needs)的孩子。在美国，“融合课堂”是法律规定的，所以，每个班二十多名学生里，一般都会有一两个有特殊需求的孩子，最常见的是ADHD(多动症)和Autism(自闭症)。这些孩子确实花费了老师很大的心力，但我的美国同事们，用他们的耐心和爱，一次又一次地感动了我，也让我变成了一个更好更柔软的人。
在课堂管理方面，我也变得越来越“美国”。我开始意识到老师自己做好情绪管理的重要性，慢慢学会在火气很大的时候也不要吼学生，而是努力做到“温柔坚定”。
其次，这份工作也让我对中文沉浸式教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的大多数学生都来自非中国家庭，但他们在沉浸学校培养起来的中文听说读写的能力，是在其他的教学模式中很难达到的。而且，我也在想，这些孩子从小生长在一个双语的环境中，他们接触了那么多的中国老师以及中国文化，这些经历会不会让他们变得更open-minded?当然了，这些感悟也成了我申请博士时候的宝贵财富。
学校官网的截图，照片里是我在教一年级的小朋友😁
全职妈妈：可能是世界上最辛苦的工作
上天眷顾我，在我搬到波士顿后不久，我就怀孕了。那时候老公博士毕业，继续留校做博后。我在家无所事事，于是开始在网上教中文。
这段经历出乎意料地有趣：我在网上认识了各种各样的人，有驻华使馆的外交官，钢琴家，建筑工人，医生……他们的背景千差万别，但却都想要学中文。慢慢地，我竟然把网上教中文这件事变成了全职工作，每天的课都排得很满。虽然我不是学校的老师，但也收获了不少的来自学生的尊重和友谊，每一天也过得非常有成就感。
到了孕后期，我开始想：要不要开始着手申请博士呢？我其实读硕士的时候就就有读博的想法，但因为我们教育专业缺乏教学经验很难申请成功，所以我选择了先去工作。当时我也不知道生完孩子之后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但想着先去把托福考一下吧。于是，妞妞出生的前一个月我去考了托福。当时同考场的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小孩儿，只有我一个大肚子的“阿姨”😝。考官很照顾我，还让我在椅子上放了一个枕头。后来，妞妞顺利出生了，因为要照顾孩子，我自己的一切“理想”都按了暂停键。
第一次见到我的女儿“妞妞”
妞妞出生以后，我妈在美国帮了我几个月，半年探亲时间结束必须回国。当时老公博士后最后一年，还在跟没头苍蝇一样全美国到处找工作。我两眼一抹黑，想着自己肯定死定了。但人类确实是适应性很强的动物，很快我就适应了自己带娃的节奏。当然了，主要还是靠我们儿医力荐的法伯训睡法，把睡渣娃训成了可以一晚上睡10小时以上且小睡很有规律的天使娃。
我当全职妈妈一直当到妞妞快两岁，去幼儿园。那时候才真是苦日子熬出了头。当全职妈妈在家带娃真的不是早上睡到自然醒，跟孩子讲讲故事聊聊天，带着孩子逛逛街，跟闺蜜喝喝下午茶这么容易。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但至少我觉得，当全职妈妈最要命的一点就是：苦闷，没自由。你做任何一份工作，都有一些自己的时间，刷个微信，网上购个物，工作时间溜出去吃个时间长一点的午餐……总之，你都能抽个空儿跟自己相处一会儿。但对于全职妈妈而言，这种时间几乎是没有的。娃醒了，你就得爬起来；娃睡了，你开车到了目的地也得停在路边等；娃想看书你就得放下手机去给她读书；娃想出去玩即使你累得只想葛优躺也得提着滑板车往外走……我老公不算最能干的，但也挺给力。可是，再给力他也毕竟有正常的工作呀。
他回家看着娃，我不也得做家务？总之呢，都说996辛苦，我觉得全职妈妈是997（前提还是你娃睡得好）。当然了，吐槽了这么多，你要是问我“你后悔吗？”，我肯定还是会回答“不后悔”。但要是你问我累吗？那我要说真的挺累。
博士：焦虑是生活永恒的底色
GRE成绩拿到手之后，我把申请分成了几步走。
首先，我确定了研究方向。因为中文沉浸式学校在美国的发展很快，但是欠缺相关研究，又加上我有相关的工作经验，于是我决定把我的研究方向设定为如何完善中文沉浸式教学（为了让研究方向显得高大上一点，我把方向分成了宏观和微观两块，宏观上探讨沉浸式学校的社会意义，微观上探讨教学法，测评，教师培训等）。
然后，我开始试着给教授发邮件。我先是看了一下系里教授的研究方向，选择一两个跟自己比较相关的（对于我而言，就是双语教学方面的专家), 看了两三篇她们的论文，找到一两个可以和自己关联的点，然后发邮件去问教授愿不愿意跟自己见面聊一聊。
我先是联系了系里的大牛H教授。结果非常出乎意料，她同意跟我见面。当时我还住在波士顿，于是买了机票飞到费城去跟她见面。本来约了半小时，但我们聊得超过了一个小时。她对我的研究方向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我问她觉得我是不是a good fit for the program, 她直言不讳地说是的。
我当时非常高兴，还问她对我下一步的申请有没有什么建议。她说推荐我去联系系里的另外两个教授，因为我的研究和他们都沾边儿。于是之后我去联系了另外两位教授，结果……一位没回我，另一位说秉持着公平公正的原则，他不见任何套磁的学生。当时我还是有一点心灰意冷的，不过事实证明教授不见也并不代表他不感兴趣，递交了材料之后大概过了一个月，我收到了面试的通知。
看到面试时间表的时候，我心里又咯噔了一下，因为H教授并不在面试教授之列，系里解释说她今年是sabbatical leave，我当时心想这下惨了……唯一一个见过的教授还不在。
申请材料递交以后，我害怕申请不上，于是也开始在费城找别的工作机会。当时我通过了一所私立中学的面试，被请到学校去试讲。试讲的间隙，我看了一眼手机，邮箱里竟然是宾大教育学院的面试通知！邮件上说，系里从一百多名申请者中挑选出了5名来参加最后这一轮面试。我太兴奋了，觉得自己离offer近了一大步！
这段时间我妈从中国赶来帮我看娃，这让我有了大把的时间可以准备面试。面试的时候，我的基本套路是：大概介绍我的研究方向（但不赘述，因为个人陈述里已经写得很清楚了），讲一讲教授的研究怎么样影响或者启发了我，让我看待原有的研究课题的角度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我甚至还准备了一两个比较好的问题，在面试中请教了教授。所以整个面试非常紧凑，没有一句废话。
面试之后一周我拿到了一所私立学校的中文老师职位，他们要我很快做决定，所以我只得发信给宾大的的admission office，问什么时候能出结果。他们说要三月一号才行，但可以帮我问问系里，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
过了几天收到了系主任的邮件，说目前还不能告诉我正式的消息，but I wanted to assure you that you are our top applicant. I hope to be giving you the official good news by March 1st. 当时我真的欣喜若狂，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于是就这样，2018年，我开始了博士生活。尽管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设，在过去的一年半里还是被虐成了渣。在纽大的时候，我常常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还有学有余力。现在，这种感觉几乎已经没有了。余力肯定是没有了，潜力也几乎被挑战到了极限😂。
这种高强度是我始料未及的。但是，也的确是在加速度地成长。这是一个广阔的舞台，让我这种小菜鸟也能够有机会跟大牛教授一起教课，做研究。我在回顾每一个学期的时候，都感慨：我是怎么做完这么多事情的？答案就是：都是被逼的😂。
上了博士之后，还有了另一个收获：我认识了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们一起在费城开办了一所中文学校。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学校只有7个学生，一年不到的时候，已经有50个学生了。2020年秋季，我们的中文沉浸式幼儿园也要迎来第一批小朋友了。这真的是我读博路上意外收获的好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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