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这位中统恶性特务的一念之仁，武汉大学在抗战中就化成了灰烬

“

沈醉曾经说过特务是一种恶性职业，这个职业本来就充满了欺诈，冷酷，背信等种种人性之恶。蔡孟坚的所作所为，体现了几乎所有负面的内容。

”

“双面人”蔡孟坚

一

因为在南京中央饭店寻找钱壮飞的踪迹，查看了若干关于顾顺章案的资料和档案，其间有一个名字不时闪烁其间，令人无从回避。这就是时任武汉警察局长，逮捕了顾顺章的蔡孟坚。

蔡孟坚在民国历史上不能算大人物，最高职务不过是国民党政府江西省建设厅厅长，但细究起来，其身上的色彩竟然十分丰富。

他和钱壮飞有一面之缘，也许正因如此，我们才知道这名“龙潭谍王”深入徐恩曾身边达到什么程度——蔡孟坚在顾顺章案中听到钱壮飞的名字，才想起以前到调查科，曾见过他。他回忆自己曾在“正元实业社”见到徐恩曾的太太（因是东北口音，推测是徐的第二个太太王素卿），注意到她身后有一瘦高的男子，抱着徐恩曾的儿子从楼上走下，这个人，就是钱壮飞。

▲ 蔡孟坚，武汉警察局长的职务对他来说其实是掩护，他当时真实的身份是一名大特务，而且是一名“恶性特务”

警察局长由特工人员担任，在民国时代是一种很正常的安排，国民党特务系统之中军统、中统和真正的警察专家李士珍曾经为了抢夺各地警察局的局长职务打得头破血流。不过最后结果似乎还是中统略占上风。蔡孟坚到武汉上任的时候，还有一个职务是陈立夫派到武汉的特派员，武汉行营侦缉处少将处长，时年不过二十五岁，是国民党最年轻的将军之一，可谓风华正茂。

假如说蔡孟坚是“恶性特务”，恐怕很多人会有疑问。在大陆所有关于老蔡的影剧片中，蔡孟坚无一不是反面角色，但在国民党一方说起来他可算是功勋卓著——破坏共产党湖北省委的是他，捉到顾顺章的是他，且据说他还曾亲自深入红军控制的洪湖根据地进行侦察，堪称干练，影视剧中对他的刻画属于所谓各为其主是也。

之所以称蔡孟坚为恶性特务，并不是从政治角度而言，而是在特务这个行业里面，他的所作所为，体现了几乎所有负面的内容。沈醉曾经说过特务是一种恶性职业，这个职业本来就充满了欺诈，冷酷，背信等种种人性之恶。蔡孟坚便是其中的一个典型。

就拿顾顺章一案而言，蔡孟坚的私心，可以说是国民党方面功败垂成的重要原因。1931年4月25日，顾顺章在武汉被捕，随即叛变，按照蔡孟坚的说法，顾一被捕便大叫“要见蔡孟坚”，两人很快达成默契，由蔡孟坚汇报武汉行营主任何成浚后，即安排他去南京见蒋介石。

这样的描写当然比我们在文学作品中看到的一些内容真实些，比如某教育出版社关于顾顺章的叛变是这么写的——

“何成浚为顾顺章安排的是什么样的审讯室呢？何成浚投其所好，作了一番精心布置。审讯大厅的左边站着十个彪形大汉，他们的身旁摆放着两架寒光闪闪的大铡刀；右边站着的却是从妓院里拉来的十个满脸脂粉，扭捏作态的妓女。一个个身穿大红软缎旗袍，旗袍的两侧开着高高的叉，又白又嫩的大腿露在外面，妓女面前摆着一张长条桌，桌子上摆的是两堆黄灿灿的金元宝。”

▲ 看到此处只能评价两字——我靠！

何成浚应该根本没有见到顾顺章，整个案件在武汉的部分都是蔡孟坚经手的。不过蔡孟坚的描写也未必都是真的，顾顺章没那么好拿下，据当时在武汉实际负责审讯顾顺章的后中统大特务黄凯回忆，他还是撑了六个小时，到第二天凌晨才招供。顾顺章无法硬挺的关键是在他住处的沙发夹层里搜出了一批文件。

这一点得到了另一名特务夏仲高晚年的确认。两人的回忆并证明一些看来荒诞的描写还是有一定依据的。比如有的报告文学称顾顺章正在和一名女魔术师鬼混之际遭到抓捕，而其实他是在街上被叛徒尤崇新认出而被捕的，似乎这个描写是影射顾顺章的腐败。不过，据特务的回忆，顾顺章的住处的确还有一名年轻女子同居，此女便是顾顺章以“化广奇”为名演魔术时的女助手。

二

不管怎样顾顺章随后表示愿意投降，但只能去南京和蒋介石见面后再谈其他，他并嘱蔡孟坚不要向南京发电报报告此事，速派飞机送自己到南京去。

蔡孟坚则问他是否可见行营主任何成浚先谈，被顾顺章拒绝。蔡向何成浚汇报后，何表示同意送顾去南京。但蔡孟坚也没有完全按照顾顺章的要求去做，第一他拍了电报给徐恩曾，说明顾顺章已经被捕投降，第二他也没有派飞机送顾顺章去南京，而是用了船。

▲ 最初准备用楚豫号炮舰送顾顺章去南京，但因为调兵舰需要时间，后来改成了租用招商局一条江轮

▲ 蔡孟坚包了那条江轮最上层的餐厅，供顾顺章和押送人员使用

结果，船到南京的速度无论如何赶不上电报，钱壮飞这才能在南京做出一系列部署，京沪杭等地共产党机关全部转移，最终导致国民党方面几乎完全扑空。

这一段情形，蔡孟坚晚年在回忆录中称自己“我无所愧”。

仔细分析来恐怕并非如此。说起来蔡、顾两人都是典型的恶性人物，所以彼此斗法也可以说环环相扣。

顾顺章挺了六个小时，其间大概是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安排，所以才提出去南京见蒋（这样一般小人物便不敢对他太过分），同时又不供关键内容如周恩来的住所，以保持自己的本钱，免得蔡孟坚因为贪功而杀人灭口。不过，他也考虑到不给点甜头蔡孟坚不会放他过场，于是供出了红二军团在武汉的办事处，导致这一机关全军覆没。

按说，蔡孟坚得了这份功劳，又可以亲自送顾顺章去南京，也应该满足了吧。但顾顺章低估了蔡孟坚的野心和国民党内斗的激烈。蔡能够二十五岁当上少将，一路过关斩将，其抓机会的本领十分罕见。

他的出身显赫，先后就读于日本庆应大学和东京大学，但也因此错失了黄埔军校，整理党务案等进入国民党核心的机会。很短的时间内，他曾先后依附蒋作宾、于右任、冯玉祥等，甚至走过徐恩曾的门路，但只要进展不顺利，马上改换门庭，最终通过陈立夫搭上了蒋介石的直通车，为其在各路军阀间奔走，施展手段劝降和获取情报，最终获得蒋、陈信任，所以才能升迁得如此之快。

不过，这也使他缺乏根基和信任，故此最终官不过一厅长。

这次抓住顾顺章，一件有趣的事情便是蔡孟坚自述引荐其见何成浚，而顾顺章不以为然。个人推测这里面纯属蔡孟坚在故作姿态。盖何成浚乃蒋介石手下一杂牌上将，而蔡孟坚则是陈立夫的特派员，表面上蔡听命于何，实际上两人并无真正统属关系。抓到顾顺章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蔡孟坚是绝不会允许何成浚拿着这块大饼送去请功，然后随便掰一块给自己的。

▲ 蔡孟坚（左）与何成浚

实际上两人在武汉一见面就斗过法，何成浚曾经给蔡孟坚派过一个送死的差事，所谓下马威是也。

三

何成浚和蔡孟坚是老相识了。中原大战的时候何成浚已经是一方主帅，蔡孟坚则是个在军阀之间跑单帮的情报员，何成浚的参谋长还是蔡孟坚的老师。两年下来，这小子居然被从上头派了过来。大概是为了掂掂他的斤两，见面客套之后，何成浚便给小蔡出了个难题——我素知你有冒险精神，如今长沙被共党攻占，你飞去侦察一下情况吧。

民国早年出飞行任务的危险性极大，连号称“天神”的高志航都摔折过一条腿，何况几个月前刚从武汉飞出去一个叫龙文光的，直接落在了红军阵地上，如今已经成了鄂豫皖红军航空局的局长。老何这是啥意思？再给红军送去一个警察局长？

蔡孟坚很客气地回话了——我对共党活动一无所知，先要熟悉情况，您手中的共党嫌犯，先交给我熟悉熟悉吧。

▲ 何成浚，晚清秀才，黄兴幕僚，纵横江湖几十年早已长袖善舞

何成浚马上明白了——小蔡早非吴下阿蒙，他很清楚两人的定位。尽管名义上蔡是何的下属，但实际上两人你管军，我管特，各行其是。尤其一个是杂牌军上将，一个是陈立夫的特派员，所以，只有何成浚配合蔡孟坚的份儿——蒋家天下陈家党可不是说说而已。

这一次，蔡孟坚向何成浚汇报顾顺章案进展，并说明顾无意与何多谈，便是让何不要争功之意。何自然明白，便也顺水推舟。

其后，蔡的行动十分积极，而且显然费了一番脑筋——他一方面无视顾顺章的嘱咐向调查科发电邀功（此时蔡孟坚的人事关系属于调查科），并将顾船送南京，同时，自己却乘了一架水上飞机，先行赶奔南京。

▲ 民国前期客机不安全，多使用水上飞机以增加水面迫降的安全系数

由于当时坐得起飞机的多是达官贵人，这种水上飞机豪华程度不亚于今日高铁。蔡孟坚坐飞机，为何不让顾顺章坐飞机呢？显然是因为顾顺章要见蒋介石，蔡孟坚需要把这件事的主动权牢牢抓在手中，而不是去做调查科的“幕后英雄”。

至于会不会因为顾顺章到得晚了共党跑掉，估计当时已经处在热昏状态的蔡孟坚根本顾不得，他也想不到调查科内部竟会有一个红色秘书钱壮飞。

蔡性格上的缺陷，在此也可看到一班。

实际上，他性格中“恶性”的一面，不时会表现出来。

比如，他在自传中回忆曾潜入红军洪湖苏区进行侦察，描述起来颇有几分007的惊险。

然而，他手下的大特务黄凯却揭穿蔡孟坚其实根本没有进过苏区，他到洪湖附近，只是去了当地几个派出所转转，并穿上当地农民的一身衣服照了张相，便成了炫耀的资本。

更恶劣的是，据其旧部在《中统初涉洪湖根据地》中描述，当时他带着特务在附近观察，只要有从洪湖区出来的人便以红军嫌疑犯名义抓捕，自行严刑逼供，希望能抓到红军的侦查人员而建功。尽管实际上几乎一无所获，但先后被打死的达数十人之多。蔡之狠辣贪功，可见一斑。

▲ 洪湖苏区当时盘查森严，要是蔡孟坚真敢去碰碰运气，闹不好会被贺龙扣起来换大洋

比如，到了台湾之后，蔡孟坚还有一次一口气要了张大千四十幅画，最后是张群看不过去了，勒令谁要谁得付钱。

抓捕顾顺章的叛徒尤崇新，其实并非无名之辈，曾担任中共沪中区委书记，康生是其后任。他有很多化名，如吴浑、游无魂、梅卿等，曾奉命组建武汉市委，担任市委书记。根据中统特务回忆，“尤大麻子”（即尤崇新）在严刑拷打之下表现得也是硬汉一条，但临刑的时候却终于“千古艰难唯一死”，写了血书求活。蔡孟坚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道，尤自首后来见他，要跪下求饶，蔡孟坚当即把茶杯砸在他身上，勒令其一周内在街上认几个共产党出来，才能饶其性命。顾顺章就是这么被认出来抓捕的。

这种把茶杯砸在对方身上，和戴笠急了的时候亲自用刑拷问，在特务们中间被引为笑谈，认为不够大特务的风度。

不过，在顾顺章一案上，蔡孟坚到南京，就像是上了朝的宋江，跟徐恩曾等大特务相比，便成小巫见大巫了。

蔡孟坚到南京之后就发现不对劲了——钱壮飞的事儿给所有特务当头一棒，也包括他这位始作俑者。顾顺章不见了，徐恩曾马上把他拖走了，尽管蒋介石亲口下令将顾顺章交蔡孟坚使用，但他此后基本就没有见到过顾。而张道藩步步紧跟，总在蔡孟坚左右，明显是防着他乱说话。蔡孟坚终于明白，自己的奇货可居，引来的是群狼环伺。

四

▲ 张道藩和蒋碧薇

张道藩，一般人认为他是画家，好奇的知道他娶了徐悲鸿的太太蒋碧薇，却往往忽视他还干过特务，而且是大特务——张道藩是调查科第二任科长。民国的跨界是惊人的，孙中山还干过产科呢。

蔡孟坚虽然精明，但他与调查科的关系是若即若离的，从本质上他似乎是将其作为升官的阶梯，所以在其中人脉上未下功夫，只是陈立夫对其十分赏识而已。这远不能和在蒋介石面前都说的上话的张道藩和徐恩曾相比，他们玩起政治手腕来，说话的分量如何是一个远在武汉的蔡孟坚所能应付。

火箭干部的弱点彻底暴露了。当蔡孟坚想到可以在蒋介石面前揭露钱壮飞问题，让徐恩曾栽个大跟头的时候，忽然发现这个坑要是挖得不好自己也会掉下去——众口铄金，他的六封电报可能变成中共中央全体脱网的关键问题。

高处不胜寒，面对着一群虎视眈眈的巨孽，精明而根基不稳的蔡孟坚，在蒋介石面前果然一句话也没提钱壮飞的事儿，自己在回忆录里找的理由是为了对得起立夫先生——当然张道藩在一旁“看着”也是个因素。

▲ 看着威风八面的蒋委员长，被手下糊弄的时候看来也多得很

只是从此之后蔡孟坚对于徐恩曾再无一句好话，一方面讽刺他不会用顾顺章，以至于最后什么成果也没出来；另一方面所谓钱壮飞留了一封信给徐恩曾，以揭露其贪污腐化为凭逼其不得祸及妻女，也是蔡孟坚在回忆录里面说的。

当了解到蔡孟坚可以为了求功轻易刑死数十人的时候，他的脑袋上“恶性”二字，便难以抹去了。不过，有些事似乎也不可一概而论。

蔡孟坚此后的官运并不太好。所谓少年得志，便是容易在同侪辈中处于孤立而又缺乏根基，如果自己再跋扈一点，常常难有好的进一步发展。顾顺章案后他并没有因此青云直上，而是在仕途中陷入蹉跎，或许这跟陈立夫也看清了他的野心所致。

然而，这样的蹉跎中，蔡孟坚却干了不少后来被认为真正有价值的事情。

蔡孟坚晚年移居国外，见到国内来客曾询问兰州的白兰瓜，自云其原来是美国的，是其当年任兰州市长时引进。据查白兰瓜是美国副总统华莱士1944年访华时带来瓜种，故又被称作华莱士瓜，经在我国兰州等地试种，发现水土适合，甜美丰产，于是引种进来并扩大种植，蔡孟坚1946年开始先后任甘肃省民政厅长和兰州市长，尽管任期不长，在其中的确起了推动的作用。

抗战中蔡孟坚也颇有建树，国民政府一度迁都武汉，他曾负责武汉的治安，将当地警政工作在战乱中仍整理得井井有条。在最后大撤退中拒绝炸毁武汉大学的任务，保住了这座学府。有趣的是，也正是在这期间，他见到了一直要抓的周恩来，周恩来对他在警政方面的魄力还颇为赞许（不过蔡在回忆录中描述周曾介绍他认识毛泽东并握手，就属于夸大而无从谈起了）。

▲ 武汉大学得以保全，在蔡孟坚的一念之仁

他担任军政部监护总队总队长，负责各兵工厂、仓库等重要单位的保卫工作。抗战中汉奸甚多，而蔡孟坚充分发挥了他机敏、严厉的特点，对维护这些单位的正常运转和免遭破坏起到了关键作用。

可见，即便是恶性的人，用对了地方，也能够人尽其才，有用于国。蔡孟坚，当是其中的典型。

*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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