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vana小姐的潘通色本 | 那些不介意穿着好鞋踩泥巴的人
▲ Jovana的潘通色本
口述 _ Jovana Bogdanov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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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颜 色
这本潘通色本已经陪伴我七年了。我依靠它来做我的设计,看到上面的颜色,就有如在读故事。
我第一次看到这本书是在米兰,当时我在一家设计工作室上班,看到同事们在用这本书,太着迷了。
▲Jovana的潘通色本,黄色是她喜欢的颜色
我本身就是特别喜欢色彩的人,而且我发现这本书的功能性简直太棒了——里面的每一种颜色都有好几张色样,这样就很容易跟别人分享,和告诉别人你的需求。
大部分人不太在意这些小玩意儿,你看这里面空了一些,就是我给人们一个色样,之后他们就给丢了,我总会提醒他要保存好还给我,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
▲ 装着色样纸的小口袋
这儿有一个小口袋,里面都是装着别人还回来的色样,我有时间的时候就会理一理,一张张地把它们贴回去。书上有色号来对应,但如果我不赶时间,我会用肉眼寻找它们在书中的位置,这真是个治愈的过程,就跟打坐一样。
现在我在中国做设计,这个东西对于我来说,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个小的圣经,跟“命根子”一样。从手染的纸椅到瓷器釉色,我现在每个作品的颜色几乎都来自这本书,它是我的重要工具。
▲ Jovana设计的花器,上面贴着所用的潘通色纸
2 | 地球的另一端
▲ Jovana与丈夫张雷的婚礼
我的家乡是塞尔维亚,我在2010年来的中国,这故事往短了说是为了爱情,往长了说是因果轮回,那就可长了。
我一直想自己会到地球另一端去,去亚洲,而不是呆在西方。我觉得我的潜意识里一直在寻找可以让我去到东方的办法。其实没有什么具体的原因,这种喜爱是非常精神层面的,是发自内心的。真不是因为用眼睛看到了什么,你看看现在这外面,可真说不上有什么可喜欢的。
后来我在米兰的一个展览上遇到了Lei(张雷),他的英语很糟糕,我听他胡乱说了很多,只能猜到他是想给我展示他的作品。所以我就去看了。
然后发现了里头的很多东西,是他用他的英语不能传达的。其中有一个作品是一种纸做的口红,一面是白色的,另一面是红色的,会给你的嘴唇染上很轻微的红色。我觉得里面有很敏感的情绪在,就真的很喜欢他那个作品。
后来我们相爱了,这之后的故事,我去到中国,就都合乎逻辑了。
3 | 两 面
▲ Jovana与丈夫张雷
是的,没错,这就像我后来在中国经历的很多事一样,都充满着灵性的。我认识Lei还不到十五分钟,我心里就知道“我愿意嫁给他,这人可以当我老公”,但我的眼睛却在跟我说“不要不要不要!”特别奇怪。
这就跟中国这个国度一样,当你用心去感受时,你可以想象它经历过什么,那么多个世纪、朝代、文化的变迁……绘画作品中的人物、扇子、丝绸、刺绣、发式……每一样都那么令人赞叹和着迷。然后等你真来到这里,亲眼看到了这个地方,你会发现“哇,怎么跟想象得这么不一样!”
刚来的这里的时候,我基本上天天哭,想跳楼,想离开。事实上我只是看过杭州的图片,然后跟自己说这儿还行。等Lei带我来了余杭镇之后,我被吓到了,那一段时间我只有在有需要的时候才出门,比如去超市,我甚至会走小道找捷径,并且跑着回家。
这不是一种具体的痛苦,它包含累叠了当时的所有情绪。而Lei几乎根本都没注意到,他也搞不懂为什么我会这样。他是属于特别不敏感的那种人,而我是属于特别敏感的。比如说我喜欢看那种很概念化的电影,对白很少,什么都是极简极少的。他呢,比如,就是会问我:“哎,你看《生化危机》了么?”
4 | 传统工艺设计“图书馆”
▲ Jovana在“融”设计图书馆外面的院子里
可是我是一个很顽强固执的人,不会轻易地放弃的。这些年我和Lei花费了很多心思去创造一个舒适的环境,也要去抵抗那种安于现状的惯性:要一直创造新的东西出来,要保持专注。
2010年,我们在这里做了一个设计图书馆,用来搜集和陈放不同的中国传统材料,研究和整理它们的工艺。
我们用了几年的时间来准备这个地方,那会儿并不知道何时能实现,但就是一直知道终归会有这么一天。直到我们看到这里,意识到这里可以有我们的“图书馆”,可以有个展示区,有我们的工作区,还可以有个商店。
▲ Jovana与手工艺人研究工艺
在这里,我们一直在研究和搜集周围能找到的中国传统材料:雨伞、扇子、剪刀、丝绸、绿茶……这些都是这附近很常见的材料。一旦你将热情投入到这些工艺当中,就很难再停下来,说“好了我搜集完了”——你总会想接着找更多的材料,到更多的省份去,想把全中国都找遍。中国好像这样扰乱人,却出人意料地给我提供了很多东西。我不认为我在其他地方也能做出相同的东西。我想我喜欢的是来自中国的力量,而不是它的躯体。
这些材料,就好比营养成分,搜集来之后,把它们进行混合,创造出一些现代感的设计。这些设计直观看不是绝对的中国样式,但骨子里却是带着中国的灵性的,并且又可以投入到当下的使用中来。
▲ 绒花材料样本
▲ 右为搪瓷试片,搪瓷釉料的色彩调配有点像绘画时候的颜料调色,Jovana在已经烧制的面釉上用喷枪在样板的局部喷绘上颜色釉料,形成了色彩渐变过渡的效果;左图是Jovana设计的以搪瓷工艺制作的桌子
▲ 右图分别为竹纸浆、尺压纹纸浆、渐变色纹理纸浆(颜色来自国画朱砂颜料)的样本,左图是以纸为材料制作的椅子
▲ 右为通草花,用通草纸捏成花瓣形状后,用颜料上色,可以用以制作逼真的花朵与盆景;左为Jovana以此材料制作的作品,用以布置橱窗
5 | 风筝与橱窗
▲ Jovana收藏的中国风筝
比如,现在想正常地使用一把油纸伞,是很难的。它很重、不实用,容易坏,有很多原因使得现代的小巧型雨伞更有优势。
你不能强迫大家去用一个不属于当下而且不实用的物件,但你可以重新思考单个的工艺,并且把它应用起来。
我觉得这跟每个工艺的形成是一样的道理。比如一根竹子,你不希望用不适当的方式去使用它而造成材料和本身特质的浪费;你会希望能够充分利用它的优势。我在做的事情,就是努力运用和呈现材料和工艺最出众的特性——它可以带些幽默感,可以很严肃,也可以很富有创新性,但始终要围绕材料本身最强有力的那个特点去做。
▲ Jovana为爱马仕设计的橱窗的一部分,工艺灵感从中国传统风筝制作中得来
比如这个东西,是之前给爱马仕设计的橱窗展示的一部分,是一棵小树,是其中很小的一个组成部分。
那年的主题是“漫游者”,我负责的这一季设计背后讲述的故事是关于一个在城市里游走抓拍的摄影师,他在城市的高处,发现海滩上的云和太阳还有风筝连在一起就像个鸭子,于是我们就用了传统风筝的技术去做出了那一个景象。
那个画面中有一片云彩,有太阳,海,风筝,但整体看起来,像一只穿着靴子的小鸭子。
它的材料是真丝的,我们把图案印在了上面,看起来有点中国水墨画的意思,很薄,很美,但又是个完全不同的物件,而它的工艺从中国风筝制作里得来,但我们又进行了一些变动,比如把竹子换成了金属,因为这样更容易操作。
▲ 横拉可浏览,Jovana为爱马仕设计的橱窗们
6 | 快乐的人
▲ Jovana从垃圾箱里捡到了一组大气球树
我的材料搜集工作就是凭感觉,喜欢就收了。比如刷地板用的小刷子,没人在乎那玩意儿,但它们的工艺真的挺令人赞叹的。
我觉得我经常可以从很平常的东西里看到我觉得特别酷的工艺,在一些中国人也许是因为习惯了所以视而不见的事物中,看到特别棒的东西。它们都是自然的材质和某些特定的工作组成的,或者说,是由特定的人用他们各自特殊的方式来制作,这些制作方式,被传授给了下一代的工匠们,成为一种值得学习的知识。
有时我走在街上,路过一个垃圾桶,不小心往里一看就会觉得,“哇塞简直了!”然后就会特别高兴地去翻垃圾桶,拿走一些觉得有意思的东西。
有一天晚上,我们去上海参加一个Party,晚上回去路上就经过一个垃圾箱,看到那儿有人丢了一个气球扎出来的一棵巨大的树,我就特别兴奋,把那棵树抱回酒店去了,它真是大得连电梯都塞不进去。我还在米兰的一个垃圾箱里发现过一面特别好看的镜子,我又特别开心地把它带回家了。
▲ 各种各样的Jovana
最能让我兴奋的是快乐的人和有细节的东西,再有就是一些怪诞的时刻或事物,它们都是我的精神食粮。
但我也会专注在很具体的事情上,不光是这些让人兴奋的时刻。我也喜欢特别仔细地钻研一个东西,比如做把椅子,形状、材料、腿儿、摆放——各种细节和工艺是要很长时间来琢磨的,这些事儿我也很喜欢做。
7 | 用做伞的方法来做一把椅子
▲ 以纸为材料制作的椅子,由Jovana和她的搭档们一同设计
比如说我很喜欢我们做的椅子,它是用纸做的。
先是发现在离我们很近的瓶窑村里有人做纸伞,所以最开始的想法是去改良纸伞,但那次我们失败得很惨,但因为了解了纸伞糊纸的工艺,在一次研究椅子和灯的时候,就忽然意识到,为什么我们不试试用纸来作为材料呢?纸可以一层一层地糊,就可以做成你想要的任何形状,特别灵活。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得先去学习加工这种纸的工艺,我和同伴们尝试着自己做,为所有遇到的问题找到解决方法。比如用什么样的胶,放多少水,是先放水再用胶,还是先放纸再放水,是否需要重压,是用高温还是低温,需不需要干燥的机器,等等的。
我们必须解决所有的问题,这是个很长的过程。当我们彻底掌握之后,再去教我们的工人,然后也许他们也会有些自己的想法和方式,最后再完成它。
这个经历提醒了我们,同一个工艺是可以用在不同的制作中的。我们迈进的最大一步是弄明白了应该怎么对待这些“工艺”,因为没人会告诉你:“你就拿这个造伞的工艺去做椅子吧”,这听起来不是很合乎常理,只能是你真的是在那个时刻钻到那个过程里面去了,才能发现一些东西。
如果没有这些研究的过程,就是有人突然说“咱们用纸做把椅子吧!”我们多半想的是:“滚你的!”
8 | 知 了 桌
▲ Jovana设计的知了桌
这张桌子其实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弄出来的,它的“意义”跟纸椅子正好相反,纯粹是为了好玩儿。
我经常会在乡下看到人们用这种瓷砖在房子上拼出不同的图案,比如白色搭配绿色,粉色搭配蓝色。我给好多这种房子拍过照片,就觉得简直太好玩儿了,还到处都能看到。然后我意识到中国人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因为对他们来说实在太平常了。不像我,看到了觉得新奇得不得了,兴奋得要命。
▲ 正在制作中的知了桌
所以当我们要设计这里的空间时,就想拿这个开个玩笑——用这种彩色的瓷砖来贴满外墙。但我意识到这么做成本会非常昂贵。因为一直觉得中国人挺喜欢知了的,我也喜欢,就干脆缩减到做了一张桌子来了愿,它是一张知了形状的桌子,用那种彩色瓷砖拼成,就是现在的这个样子。
9 | 捣鼓花儿的姑娘
▲ Jovana设计的纸蝴蝶
我喜欢装饰性的东西,但它们也必须实用,我不觉得哪个更重要,我觉得它们是相辅相成不能分开的。你可以说我是在设计可以用“装饰品”来形容的实用品。
我们的东西都是手工制作的,一般来说,客人不会选择把网购作为购买方式,他们会希望能看到和触摸到。我觉得我们的客户群体是一些勇于尝试的人,是那些会不介意用纸做的椅子,也不会介意穿着好鞋往泥巴里踩的那种人。
多年前我跟Lei有过这样的对话——他是个“功能型”的男人,虽然也很注重精神层面——他说“你个鼓捣花儿的姑娘,这些东西多没用啊”。
我说,哦?你觉得花儿没用啊?那蜜蜂可以产蜜,它们不就是冲着花来的么?在中国有些乏味的街道上,人需要植物来做一个平衡,就像无论我们搬到了哪里,总是先计划怎么种上些植物。对于蜜蜂来说,花是食物,对我们来说,花是生活必需品,这不就是花儿的功能性吗?
我这样说,他就同意我的观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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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vana 1983年生 34岁
产品设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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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编 _ 余非 鳝鱼 | 摄影 _ 松鼠
个人图片提供 | Jovana Bogdanovic
翻译 | 杨帆 邬乐
出品 | 林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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