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13日，年初引发争议的“蓝兔子”邮票作者、老顽童作家、画家黄永玉先生驾鹤离去。从此世上少了一个有趣的老头儿，也再没有一个人能写出《比我老的老头》那样妙趣横生的好书。99岁高龄的黄永玉，几乎是前辈大师们的悲欢离合、趣味人生、大家风范的最后见证人，他走了，故事消散在6月的柳絮与花香中。黄老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有太多值得写的点，小羊作为女性公号作者，这篇纪念文章就写写黄老静水流深的浪漫吧。“我们家好比一艘载着动物的诺亚方舟，由妈妈把舵。我的妈妈张梅溪，人生得漂亮，喜欢穿好看的衣服，对人热情仗义……大半个世纪以来，她洗衣做饭，骑着自行车招呼好几家亲友。特别是非常时期，她一直坚信爸爸是好人。没有她，爸爸到不了今天。”这是黄永玉与张梅溪的女儿黄黑妮，在为妈妈的著作《林中小屋》写的序言中的两段话。
评剧表演艺术家新凤霞在回忆录里，专门列出一节写黄永玉与张梅溪。黄永玉喜欢动物，养动物的是黄永玉，喂动物的却是张梅溪。新凤霞让张梅溪不要管，张梅溪回答：“永玉喜欢呀！他喜欢我就管。”新凤霞感叹：“为永玉干什么都是梅溪的幸福！”黄老在自传体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里，写他与张梅溪两情相悦，梅溪的家人反对，他送梅溪回家，只敢送到路口，等梅溪进家，他一个人慢慢往回走。太阳乘着黄昏把小路染得五颜六色，地面像安装了软软的弹簧。18岁的少年心里想的是：“你说说看，世界上，人自从有了一个未来的妻子之后，还有什么做不到的？有什么好怕的？”《见字如面》有一期节目读到了黄永玉写给曹禺的信，其中有一句是这样的：歌颂老婆的诗我大概可以出一本厚厚的集子了，只可惜世界上还没有这么一个禁得起肉麻的出版社。可惜，盛筵离散，长亭一别。2020年5月8日，96岁的黄永玉先生手书讣告，送别98岁的张梅溪女士，工整、认真地为两人共同生活的76年，画上句号。3年后的这个6月，黄老追逐梅溪女士而去。99岁的汉子与98岁的女子，天堂再见。爱与相守，是人类最为真挚可爱的感情。爱情是一切艺术作品的母题，人类对于爱情的向往，如同我们对于美食的向往。在任何时代，哪怕离乱、哪怕浮躁、哪怕速食，总有一些完美的爱情画卷温暖寒夜赶路的人。如果当代也有一副画，画尽爱情模样，那么黄永玉与张梅溪应占一席之地。黄永玉是谁？
大作家沈从文的表侄，两人亦师亦友。天生反骨的黄永玉谁的话都不听，但人生的几次重大选择，都是受到作家沈从文的影响。董桥评价黄永玉，文章第一，书法第二，画第三。黄永玉自己则顽皮地表示，最喜欢写文章，第二喜欢雕塑，第三才是画画，但前两个技能不赚钱，只能靠画画养着。黄永玉最为公众熟知的身份是画家。中国第一张生肖邮票、如今被炒上天的“猴票”即出自他手。几年前，他的画作不经拍卖行“爆炒”，就可以卖到6万元一平方尺，如今黄老仙逝，价格又要上天。黄永玉也是白岩松最想成为的人。当年白岩松采访93岁的黄永玉，发现院子里停着一辆红色法拉利跑车，随口说，这不是小年轻玩的吗，黄永玉随口答：“我不就是小年轻么……”白岩松感叹：在我的人生目标中，最大的一个就是，将来成为一个好玩的老头，比如黄永玉。黄永玉也是郭敬明最羡慕的人。2009年，小四跟艺术人生剧组去黄老先生在京郊的家“万荷堂”采访。这个占地6亩的大宅子，郭敬明形容它是“宫殿”，房间里随便堆着的一根木头价值百万；院子里一溜停着法拉利、保时捷、宝马、奔驰、兰博基尼……郭敬明当年尚谦虚，说都是自己买不起的车，连车套都买不起。离开时，黄老送他一幅画，郭敬明形容自己捧着那幅画走出万荷堂，像捧了一辆法拉利。黄永玉也是林青霞的偶像。林青霞的综艺首秀是在黄永玉的鼓动下完成的。那时候青霞姐正处于婚姻抑郁期，靠写作排解焦虑和枯燥，她向黄老请教如何写作，黄永玉建议她不要活得那么乖，先把自己变成野孩子。如果说画家是印钞机，黄永玉就是印钞机里的战斗机；他不仅有经济头脑，而且讲原则，能拉下脸来。在黄永玉湖南凤凰的老家，为防止乡亲邻里、达官贵人索画，特意挂了一则“卖画启事”。黄老直言“钞票面前，人人平等，不可乱了章法规矩”；“铁价不二，纠缠讲价，即时照原价加一倍；再讲价者放恶狗咬之。”在这则“无情”的启事下面，偏偏又有一句深情款款的说明：所得款项全部用于家乡的文物修缮。黄永玉还是一个精力充沛的老顽童。50岁考驾照，95岁开跑车；70岁去意大利游学，每天像“小年轻”一样背着画夹写生10个小时以上。黄永玉养过一只叫咕噜的狼狗，特殊年代被批斗的时候，大字报上写“黄永玉穿着拖鞋，牵着狼狗上课”，黄永玉对此耿耿于怀：我养过狼狗，穿过拖鞋，也上过课，但不是同一个时候干的。记者采访他的养生秘诀，黄永玉说：“最重要的秘诀就是不养生”。
这样一个黄永玉，不仅颠覆了“老人”应有的模样，也颠覆了“男人有钱就变坏”的“真理”。后者在我看来，纯粹是为男人的见利忘义、有点臭钱就嘚瑟开脱。黄永玉与张梅溪的爱情样本，始于78年前的秋天。湖南小伙黄永玉18岁，是个没上几天学、背井离乡四处讨生活的“穷小子”；广东姑娘张梅溪20岁，是从小受过良好教育的将门之后。父亲上了战场，把家人安置在偏远安静的江西小城，委托县长好友照应。两人一见钟情。黄永玉觉得这个大眼睛、黑皮肤的姑娘唱歌像夜莺一样好听，张梅溪觉得这个穷小伙多才多艺、说话有趣。张梅溪第一次去黄永玉的房间，惊讶他有那么多书。黄永玉说“这还不算多，一路上都丢了”；张梅溪问“哪一路”；黄永玉答“福建”。当得知张梅溪差点去福建读永安国立音专，半路上不想去，就回来了。黄永玉说：“‘半路不想去’，未始不是一个好决定。”一个好的决定，或许就是冥冥中的缘份。春心萌动的张梅溪试探黄永玉：在福建有没有遇到喜欢的女孩。黄永玉利落地回答“没有，大家忙着各奔前程”。这些，黄永玉后来写入了自己的自传体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在小说里，他跟妻姓，变成了”张序子“，而太太坐不更名，依然是张梅溪。在兵荒马乱、通信不便的年月，张梅溪父母反对女儿嫁给穷小子黄永玉，姐姐也为张梅溪介绍了麻省理工学院的海归高材生。张梅溪最终卖了根金项链，悄悄跑到江西赣州与黄永玉结婚。在模糊泛黄的老照片里，他们意气风发、天真烂漫。上世纪50年代，张梅溪在香港教书，黄永玉去台湾讨生活；后来受运动波及，逃到香港。张梅溪辞职，与黄永玉一起躲在九龙乡下的小房子里。对于这段生活，张梅溪回忆：“那时我们很贫穷，我们的家很小很小，但有一个窗，窗外面有很多木瓜树，也可看到一口水井，当时他买了一幅很漂亮的窗帘回来，拍了一张很美丽的照片，他说，这是我们破落美丽的天堂。”儿子7个月的时候，黄永玉听从表叔沈从文的建议，与张梅溪一起回到北京，住进了大雅宝胡同。黄永玉在中央美术学院教书，张梅溪则成了孩子王。不仅照顾他们带来的狗、猫头鹰、火鸡，甚至还有猴子、狗熊、小梅花鹿。同时张梅溪开始尝试儿童文学创作，最终成为一名作家。这是风雨将至前，一段岁月静好的时光。60年代，黄永玉因为一副画作而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批斗、下放，当年许多婚姻在这场风波中解体，夫妻轻则划清界限，重则互相揭发。黄永玉与张梅溪不顾风雨，始终呆在自己的天堂里。正如女儿黄黑妮所说，无论大字报上写得如何不堪，张梅溪都相信黄永玉是个好人。这份信任与认可，让黄永玉有底气在被批斗后，拖着血肉模糊的身体，回家对张梅溪说：“今天挨了224下”。锦上添花的可称浪漫，雪中送炭的才叫爱情。张梅溪成就了黄永玉的乐观，而这正是人在绝望逆境中的救命稻草。黄永玉在人生最愁苦的年月，给张梅溪写过一首诗，诗名十分接地气，叫《老婆呀，不要哭》，内容却“肉麻”得要命。“我们在孩提时代的梦中早就相识，
我们是洪荒时代，
在太空互相寻找的星星，
我们相爱已经十万年。”张梅溪问过黄永玉，为什么是十万年，黄永玉答：“人生百年结为一世夫妻，10万年也就千世夫妻吧”，他要与张梅溪做千世夫妻。
▲ 黄永玉一家与沈从文这首诗里，我最喜欢的一段是：我吻你，吻你稚弱的但满是裂痕的手，
吻你静穆而勇敢的心，
吻你永远的美丽，
因为你，世上将流传我和孩子们幸福的故事。“从前的爱情慢，一生只够爱一人”。爱情这个词，并非专属于年轻人，最有资格说爱情的，恐怕还是那些经历了风风雨雨的姻缘。命运的交错在某一个隆重的季节里拉开序幕，两个原本各奔前程的生命因为爱情而慢下脚步。这慢下来的一分钟，有时候，便成了一生。
无论我们最终，是否得到这样的爱情，知道世间有这样的爱情存在，终归也是一种幸福。99岁的黄老与98岁的梅溪天堂再见，一想到这儿，死亡也并不悲伤了。正如黄老说的，不留骨灰，没有墓地，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天、看看云。生命有限，而爱，是宇宙。有/温/度/的/女/性/多/角/度/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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