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点的绝望
梦也无声
诗词普及的公益园地,传统文化的诗意平台,唐风书院与你同行。
分析《古诗十九首》,是绕不开东汉末年的党锢之祸的,宦官的权倾朝野,他们与士人党的尖锐对立,以致后来冲突中的大肆诛杀,给那个时代的士人生活笼罩上一层灰暗的色调,这层灰暗的色调,就是《古诗十九首》的主色调。
那种绝望是无边无际的,随着党人被禁锢诛杀殆尽,士人的脊梁也坍塌了,无限沉重的黑暗统治让士人们再也看不到希望和阳光,整个社会的没有希望,让士人们处于一种生不如死的感受中。
在以往知识分子可以活跃可以表现自己才能彰显优越感的地方,狭隘严苛残酷的宦官统治一概对他们说“不”,没有任何一个传统的士人占据过的位置对他们说“这个可以有”。
如果说建安时期是士人精神的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么,《古诗十九首》的作者所经历的社会背景,就完全是置之死地的时期,党锢之祸的残忍在于,它扼杀了士人的精神向往,扼杀了尊严感,扼杀了知识分子想成为社会精英的那种使命感……
至少在《古诗十九首》的作者那里,没有了抗争的意识,没有了精神的追求,没有了现实的出路,等待他们的——至少在他们的感受里等待他们的——只有城外荒草中那一抔黄土孤坟,所以,这些敏感脆弱的心,第一次貌似心甘情愿或者无可奈何地放下了从古到“今”鞠养起来的精英意识,与社会生活中各种悲摧的下层人和事产生了亲切的融合感,没有隔膜地和这些悲剧的人物和事物在一起“抱团取暖”,这是“前无古人”后鲜来者的。
虽然历代感伤诗不乏《古诗十九首》里的内容,但是从没有也再没有过这样彻底的没有一点精英感。
白居易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名句,这句话也不知感动了多少人,但是,他的“沦落”和感伤有个前提,就是“终岁不闻丝竹声”,他与之“抱团取暖”的,是前京城里的当红歌妓,现大商贾府上的当家少奶,他的审美超越了当地的“呕哑嘲晣”,与浔阳街头的任何人都不屑为伍,这样,他的能引发共鸣的群体范围就大大缩小了,那么他的感伤的穿透力也就大打折扣了。
在星爷的《唐伯虎点秋香》中,唐伯虎与叫花子比谁更惨的时候说过:“你看我这几天没有剪指甲了,里面全是黑泥,难道这还不够惨吗?”够惨吧?但是能有几人真正共鸣呢?
在安史之乱期间,王维经历了如东汉末年的党锢之祸一样残忍的屠杀,他也在那赤裸裸的屠杀中唏嘘嗫嚅,精神被击垮,毫无尊严感的“伪职”生涯让他斯文扫地只有苟且偷生,在极度绝望中他发出了“百官何日再朝天”的悲鸣,但他的心里也还有“再朝天”的渴望,他与之“抱团取暖”的,是前朝那些作了伪职的“百官”,这个感伤也有一个限定的前提,这个前提就限制了共鸣的范围和程度。
李煜的“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也是一种极端的绝望,但这绝望,说起来更多奢侈,是失去了自家江山的遗憾,不说只有失去江山的人才有共鸣,总得要有所失才能体验这种失落辉煌的空虚感受吧?
与《古诗十九首》的社会背景和个性气质最为接近的,要算许浑的咏史,“英雄一去豪华尽惟有青山似洛中”,可谓“衰”矣,但比起《古诗十九首》来,许浑还有过往的辉煌可以追忆,“英雄”虽然去了,但还是绝望中许浑的某种精神支撑,我们读许浑的诗,是浓浓的伤感,但苍凉的诗句背后,英雄业绩融入青山长在的感受,还隐含着某种深沉压抑的精神力量在其间。即便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颓势中,那种空虚那种绝望,大厦将倾所带来的惊悸,也多少还揣着一些“天下之心”。
《古诗十九首》却是信手拈来一个生活片段,就带着这样绝望的伤感,大厦将倾,还不足以立即波及到个人,与个体精神还有一些距离,但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山雨欲来”,却让人无处可逃。
《古诗十九首》的作者,放下了精英的所有“架子”,从精英阶层完全彻底地“沦”入民间,所谓“能言人同有之情”且只有它“能言尽”这“同有之情”,是它在生活中随处寻找“抱团取暖”的机会,那种心冷是接近绝对零度的冰点,这世上一切的寒冷,都比不过绝对零度,他把自己降得越低,他所引发的共鸣就越普遍,所言之情也就越“尽”。
在绝对零度下,他用不着刻意渲染雕饰,随便泄露一点,就令世人冰到绝顶难以承受。
微信编辑器 构思编辑器
微信编辑器 构思编辑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