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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流】 第三十六章 似是故人来 (含语音)

2017-02-04 二湘 二湘的六维空间


我静止而又饱满
被墨曲与嘎曲
两条分属白天与黑夜的河
不断注入,像一个处子

阿来,《大地》

【主播:静静, 片头音乐取自西村由纪江的诞生】

两个人正坐在那喝着茶,说着闲话,门开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小姑娘走了进来,穿着条牛仔短裤,长长的小麦色的腿,下面是双网球鞋。
    
“玉溪,怡敏阿姨来了。”林晚招呼着。
    
“阿姨好。”玉溪腼腆地打了个招呼。她刚放学,尔湾这个城市设计得好,很多学校走路就能到,她现在放了学自己走路回家。
    
“天哪,都这么高了,上一次见到她还是个小baby呢。”怡敏惊呼,她走过去,抱了一下玉溪,“都快和我一样高了。”她突然觉到了时光的不留情。玉溪笑笑,去自己房间了。
    
“是啊,明年就上高中了。孩子们大了,我们就老了。”林晚叹息。
    
“没有孩子,我们照样会老。”怡敏迅速作答。
    
在林晚家吃了饭,晚上怡敏就去了自己租的公寓,是带家具的短租房,比较贵,不过反正也不会住太久。怡敏有时差,睡不着觉,就站在阳台上,能清晰地听到5号高速公路的车水马龙。浅黄的一轮满月挂在天边,又大又圆。告别美利坚七年了,再次沉浸在这片月色中,怡敏突然有了种似是故人来的感觉。只是这一次,她却是怀揣着另一个生命,这感觉多少让她有些惊奇,仿佛她来美国是完成一个使命,一个神秘的不可知的使命。

一个月之后就是中秋了,中秋夜,林晚要怡敏去她家一起吃个晚饭,还特意要斯蒂文来接她。怡敏还有一周就要生了, 行动实在是不方便,不敢自己开车。


晚上吃过饭,玉溪上了楼去做功课,斯蒂文牵着那条叫特德的巴哥犬出去了。那狗还是斯蒂文搬过来的时候带来的,玉溪总央求林晚养一只狗,林晚嫌烦,一直没有答应。特德是只老狗了,胡子都白了,前面满是皱纹,像在这世上过了几百年。它深褐色的眼睛深而大,像玻璃弹球一样闪着,眼神里充满安详和渴望。林晚不是个喜欢狗的人,看到它似乎也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最高兴的就是玉溪,每天回家都要和特德玩一玩。

林晚和怡敏坐在院子后面闲聊着。月亮有些发黄,像是镶在天边的一块琥珀玉。

“你和斯蒂文还好吗?”怡敏问林晚。

“还好吧,他人不错,对玉溪也好。玉溪和他是好朋友。”

“我总觉得你只是喜欢他而已,并不是真的爱他。”怡敏看着林晚。

“噢,喜欢和爱有区别吗?”林晚问, “咱们阿敏还是感情专家呢。”

“久病成医啊。”怡敏笑了。

“还是北京大妞的那张贫嘴。”林晚也笑了。

“爱一个人是一辈子的事,爱过的人是不会忘记的。喜欢就是这一刻的事情,过去了,你就忘了。” 怡敏吃了口月饼。

“嗯。大概每一个女人生命中都有一个男人,他伤透了她的心,让她几乎丧失爱的能力。对我来说,那个男人就是他。我好像都没有办法再爱上别的男人了。”

“你一定是前世欠了那个男人。” 怡敏叹息。

“你还有爱的能力吗?你还爱你以前爱过的人吗?”林晚没有接话,而是反问了怡敏一句。

怡敏细细想一了下,说:“我没有爱过范健。对于皮埃尔,我得承认我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尤其是做爱的感觉。他非常懂女人。我想我是非常非常喜欢他。假胖子我想我是爱过的,可是都没怎么开始,也就不会太难受。而久柯,我大概也是不爱了。时间会冲淡一切的感觉,我得承认我不是情圣。我还是会想起他,但是我心里不再有疼,也不再难受。我想我已经放下了对他的爱情。”

“你心里真是清清楚楚的。” 林晚叹了口气,“真心喜欢你们北京姑娘,洒脱。”

“我不洒脱,我挺拧巴的。换了别人,肯定是和范健结婚。说真的,他那名字该给我。”怡敏把弄着手里的杯子,“孩子生出来,小名就叫瓜瓜,傻瓜的瓜。”

“挺好,大智若愚的傻瓜。” 林晚抬头看天,青灰色的云底之上是淡黄色的满月,端端正正地挂在那。“今天的月亮真是圆呢。”她喃喃地说。她平日里喜欢独坐在这后院,尤其是有月亮的晚上,抽着烟,听蟋蟀轻轻地鸣叫,任凭夜色一层深似一层慢慢地滑过。

瓜瓜是八天后在Orange 医院出生的,出生证上的名字是张友范,七磅整,胖乎乎的小脸,怡敏抱着他,“瓜瓜,妈妈以后有你作伴就不寂寞了。”说着,眼泪不知怎么就流了下来。林晚在旁边想起了她十多年前生玉溪的情景,那时候,她的父亲和继母还在旁边呢,这一下怡敏倒是没一个亲人在旁,她心里也不由得有一丝酸楚,忙用手去擦眼泪。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出了月子,怡敏就要回国了。她买了个背小孩的绑带,把小瓜瓜放进去,推着两个大箱子就和林晚道别了,“以前是飘洋过海来看你,现在是飘洋过海生娃娃,买奶粉。”怡敏又说起了调皮话。

“这才是你,那天看你掉眼泪我都难受了。”

“唉,以后的路还很长,我其实是很茫然的。”怡敏摸了摸瓜瓜的小脑袋说,“上大学时我把人分成喜欢金庸的和不喜欢金庸的,现在我觉得人可以分成明白的人和糊涂的人。我是属于糊涂的人的。”

“不管你怎么分类,我们都是同一类人。”

“谢谢你,林晚。”怡敏笑了。

“我们之间还要说谢吗。” 林晚拥抱了怡敏,“一路平安,到了北京给我个信。”

范健到机场接的怡敏,他似乎都等不及要看这个孩子。他有些笨拙地接过怡敏手中的孩子,轻轻地摸着孩子的脸,脸上露出了一丝笑, “像我。”


怡敏先是回了爸妈家,宋芝原本要责怪怡敏不肯和范健结婚,看到孩子,心里高兴,责怪的话也不太说得出来,只是一个劲地看着孩子笑。因为父母年纪大,她妈身体又不好,怡敏没好意思要他们帮忙,就找了个月嫂。她还是住在租的一套房子里,两居室,在西二旗,离范健很近。范健也是两居室,和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合租。月嫂贵,还挑挑拣拣的,怡敏就把她家一个远房亲戚她喊三姨奶奶的请了过来。这个三姨奶奶倒是负责任,怡敏一下子就觉得得劲了。唯一不足就是她耳朵有些背,怡敏总得大着嗓子和她说话。

海婷从QQ上看到怡敏发来的孩子信息和相片,心里感慨了好一阵。怡敏和林晚,居然先后都做了单亲母亲,而自己,似乎是三个里唯一走着正常的道路的人了。怡敏刚怀上孩子的时候,她好一阵劝怡敏和范健结婚。她一直对范健印象不错,又或者是因为他是莫念衡的同屋的缘故?难道是潜意识里希望怡敏替她了却自己那份遗憾?这个想法多少有些无稽。当怡敏还是选择单亲母亲这条路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为什么怡敏和林晚一直最要好----她们是心性上更一致的朋友。海婷心里稍微有一丝酸。

海婷是正月生的,她母亲骨盆小,生了一天都生不出来。那天不巧又下了雪。她家是在一个小山冲里,路滑,天又冷,接生婆在路上花了好长时间。等她终于赶到海婷家的时候,她的头已经出来了,接生婆拉着扯着到了后半夜终于是生了出来。她上大学的时候听怡敏说起和班上的一个男生居然是同一个医院生的,海婷就想,她们真是不一样,从生出来那一刻就不一样。她们在不一样的土壤里长大,说着不一样的话,穿着不一样的衣,走的路自然会不一样。而一个人又怎么可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和环境呢?其实人生的道路又何所谓对错。也许重要的不是选择了哪条路,而是怎么在这条路上走得尽兴。海婷这么想着,心里释然了很多。她叹了口气,去阳台上给那盆杜鹃浇了水。这花还是两年前教师节一个学生送给她的,她看着就想起小时候家后面山上满山满眼的映山红。

深秋时,玉泉15岁了,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在P大附中上初三。她对自己要求严格,属于自推型的,各科成绩都很好,晓岩一直觉得她很省心。她喜欢琢磨事,爱看书,晓岩其实是希望她学经济或者是计算机,反正不要再是物理,数学这样的基础学科就好。可是玉泉似乎非常有自己的主意,她借了许多哲学书看,尼采的《悲剧的诞生》,康德的三大批判。好在她虽爱思考,人倒是乖巧柔顺,晓岩听人家说的青春期的叛逆,顶嘴好像她都没有。晓岩虽然高兴她喜欢看书,但是觉得她有些想法太古怪了,问的问题也不太着边际,似乎比她这个年纪的人想得要深一些,有时候会像一个先知般地自言自语。有时候,她会放下书,走到窗边,盯着外面看,一看就是10多分钟,像是要把这个世界看透。

“妈妈,你说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有一次,她问晓岩。

“大清早的想这些迎风流泪的事干嘛?人生的意义就是把每一天过好。”

“其实我觉得人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人生的意义都是自己加的。”玉泉认真地说。

晓岩觉得似乎也无法反驳她的说法,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笑着把话题岔开,“有时间你还是看看英文书吧,咱们不是说好要准备考托福,到时候申请美国的学校吗?”

玉泉笑说,“妈妈放心,我和凌飞都报了托福班。”

“那就好。” 晓岩笑笑。

“凌飞今天还告诉我他认识一个枪手,专门写申请陈述书,一份三千块,然后其他的我们自己来。你不是还在美国做过一年访问学者吗?”

“凌飞倒是个没心眼的孩子。”晓岩思忖了一下说,“不过我们还是找一家大一点的留学公司吧,贵一点也就罢了,这笔钱不能省。他们从头到尾都帮你搞定。” 晓岩其实也是早就在关心留学的事情。她很早去听了一个留学公司的分享会,听了几个被哈佛斯坦福录取的牛孩子的经验,还特意打听了费用。如果是保证进美国前三十的大学是10万,如果是前50名的就是6万。然后孩子从初三就要开始上BI,AP的课。还有各种课外活动一样都不能缺,总之就是一个砸钱砸时间费心力的事。可是晓岩想想,咬咬牙也准备拼这条路。她就玉泉一个孩子,她暗暗地希望她比那个玉溪出息。

而钱呢,是身外之物。晓岩总觉得钱财上亏损点,别的方面的运气才能长出来,这个世界上运气的总和就是那么多。她知道这个想法有些可笑,也没有说出来,只是说“拿钱买个心安。”鸿飞也同意。 她和鸿飞钱不算多,总还是够用,尤其这两年北京房子疯涨,他们在农大的房子翻了好几倍。她那时候因为想和鸿飞离婚,在西三旗还买了一套小一点的二居室,现在价钱飙升。她想到时候玉泉真能到美国念书,她就把那套房子卖了,供她上学。她觉得命运真是太古怪,如果不是那时候三番五次动了离婚的念头,她断不会再去买一套房子的,哪晓得北京的房价跟断了线的氢气球,越升越高,高得都看不见顶了。只是她宁肯没这套房子,鸿飞也没这一出戏。只可惜人生是没有办法彩排的,上帝是唯一的导演,一出出戏里,会有谁出场,会在什么时候出场,会和谁同台,都已写好。你能做的,不过是照着他的吩咐把自己的角色演好。

玉泉高二那年的暑假,一家人去了一趟美国,一是为观光,二来也是实地考察一下美国的大学。第一站到的是旧金山。玉泉从飞机上看着云层下这个美丽的城市--她看到了好几座桥,她有些搞不清哪一座是金门大桥。

他们先去了斯坦福,斯坦福的校园优雅,大气,明亮。玉泉喜欢一进门的两排棕榈树,高大,茂盛,阳光透过羽状的叶子照下来,似乎也成了一缕一缕的, 这是个浪漫的校园。玉泉喜欢上了,只是她也知道这个学校实在是太难进。

晓岩走进那个著名的彩色玻璃教堂,里面有一些阴暗,她在那光尘中慢慢前行,然后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她看着高高的十字架和架在那上面的耶稣,低下头,合掌祈祷玉泉能进到一个理想的大学。她没有为自己祈祷,她觉得还是不要许太多的愿望,上帝一定都顾不过来吧。而且,她似乎还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上帝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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