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流】 第三十八章 重逢 (含语音)
静默是睡熟的莲花
对着夏天的太阳
是深山的一片落叶
跌落到无底的深渊
刘湛秋,《静默是睡熟的莲花》
——【主播:静静, 片头音乐取自西村由纪江的诞生】
那个人是久柯,那个她以为早已忘记的人。他还是高高瘦瘦,黑了些,脸上多了些她不太琢磨得透的神情。他看见了她,却并不吃惊,站起来,走到门口,“怡敏,好多年没见。”他的眼光还是那样,一点不掩饰地看着她。那样的目光看得她有些紧张,她好像又变回了20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小姑娘。只是,岁月的流逝毕竟不是毫无痕迹,她在这岁月里成长,变得粗砺,她定了定神,坦然而笑,“你好,久柯,好久不见。”
老桂也走了过来,一边拍拍她的肩膀,打着呵呵,把她领到老同学一桌。原来他请了好几桌, 高中同学凑了一桌。老桂压低了声音对她说,“对不起,他来北京办事,我临出门前他打来电话,只好一起喊过来。”
“没事。”怡敏笑了。
高中同学也是好久不见,大家寒暄着。怡敏坐下来,眼睛的余光看着不远处另外一桌的久柯。那顿饭她吃得有些恍惚,她无数次想象过和他再相逢的情景—在她心底,她总觉得他们是会再相见的,她没有想到是在这样的一个场景。多年前他们第一次相见也是老桂生日,他鸡兔同笼地请了好几路朋友,他正好坐在她旁边,而今天,他们依然是因为他生日的缘故坐在同一个包间。他坐在不远处,却和她之间隔了20年的时光。
老桂借着酒劲宣布他明年春节就要结婚了。
“果然男人比女人专一,40岁,30岁,20岁找的都是20岁的姑娘。”同桌的一个老同学笑着说。怡敏也笑了,她看着老桂旁边那个终于修成正果的才25岁的小姑娘,蛋白质满满的脸庞,窈窕修长的身段,举止得体又大方,一看就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怡敏突然有些嫉妒,嫉妒她的年轻,果然年轻就是最好的资本,那么好的年纪,青春逼人,人生的路也许平坦,也许崎岖,但是有各种可能,各种新鲜。不像现在的自己,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疲惫的。
“岁月真他妈不饶人啊。”怡敏轻轻地说了一句。
吃过饭,大家都要散了,久柯向怡敏走过来,“我们说说话?”
“好。”怡敏应着。眉州东坡在一个大的商场里,二楼就是一家咖啡店。两个人去了那,她点了个摩卡,久柯点了个芒果汁。
“你喝咖啡晚上能睡得着?”久柯把摩卡递给怡敏,问她。
“还真神了,没影响。” 怡敏这么多年一直有喝咖啡的习惯,大概是巴黎的日子养出来的毛病。她倒是不怎么挑牌子的,只要不是速溶的即可。
“你倒没怎么变。”久柯还是直直地看着怡敏。
“怎么可能, 好在没有中年发福。”怡敏撇撇嘴,“你倒还学会拍马屁了。”
久柯笑了,“真的没变。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老桂说你还是一个人。”
怡敏心里动了一下,他还会问老桂她的情况,顺口说,“不好不坏吧。有个孩子,两岁了。你孩子多大了。”
“13岁,是个女孩,上中学了。”久柯回说,“你99年去纽约那一年生的。”
“你怎么知道我这么多情况?”怡敏有些吃惊。
“我问的老桂啊,哪像你,到了西方花花世界就把我忘了。”久柯笑了。
“我把你忘了?我在巴黎给你写了好多信, 你一封都没回。”
“你给我写信了?”久柯吃惊地问,“我一封都没有收到。”
“没收到?我是问老桂要的地址,你在深圳的酒吧,好像是福田区。”怡敏也有些吃惊。久柯沉吟了一下,不再说什么。
两个人又聊了一阵,交换了一下彼此的情况。好神奇,20年的时光居然能浓缩到几句话。他们聊得顺畅,怡敏奇怪和他像是昨天才见了面的老朋友,一点也不生分。
“留个QQ号吧。下次来深圳玩啊。” 分手的时候,久柯问了她的QQ号。
两个人在北京的夜色里告别,天气冷得刺骨。久柯伸过手,拥抱了怡敏。怡敏突然想起那一次在29楼前,他坐在自行车上把她搂过来的情景,心里有些慌乱,有些恍惚,时光难道不是直线行走而是回旋的吗?
晚上她有些睡不着,她倒是没有心潮澎湃,但是他一直在她的脑海里,他的面容似乎比以前更憔悴,他的笑似乎还是那么坦荡,他的声音倒是一直那么低沉,带着磁性。她以为她早已忘记了他。但是原来时光只不过是在记忆上之铺了一层尘土。大风一吹,所有的记忆就都露了出来。
几天后的晚上,她收到了他的QQ邀请,“在吗?我回到深圳了。”
她心里居然一跳,“在。”她回了话。
久柯的QQ ID 是Joke,怡敏看着,有些发傻,她盯着他的QQ头像看了好一会儿,头像是年轻时候的窦唯--窦唯一直是他最喜欢的歌手。那时的窦唯还是个清秀的小生,还没有秃顶。想一想,岁月对久柯倒是仁慈一些,至少他没有秃头也没有长了个大啤酒肚。
“孩子睡了?”久柯问。
”嗯。”怡敏打了个字,接着又问了一句,“还在唱歌吗?”
“很少唱了,听别人唱。”久柯的回答看不出太多的悲喜。
怡敏不由问,“你过得好吗?”
“嗯,怎么说呢,也好也不好。”久柯沉吟了半响说。他有个可爱的女儿,他和妻子去年分居了,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跟她说。
怡敏拿起电脑桌前的咖啡,喝了一口,是的,也好也不好,这不也是她自己的生活吗?生活的本质就是如此吧。还可以更好吗?也许吧,也许还可以更差。她走到阳台上,看着天上的月亮兀自发了呆。怡敏有一次去耶路撒冷旅游,在那堵著名的哭墙不远处的一个长凳上坐着,旁边的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突然说了话,而且用的是法语,“在你生命中出现过的男人,不管是你喜欢的,还是喜欢你的,都会出现两次。”怡敏当时小小地吓了一跳。现在,范健和她有了个孩子,久柯又一次出现了,难道那个老人真的能掐会算?
海婷在上海本来是不想买车的,刚回国那阵地铁10号还没有修通,他们经常坐公交,觉得再等几年,坐地铁方便。哪承想地铁修好了,却并没那么方便,从家到地铁站和从地铁站到F大要走好长一段路。地铁买票,入站也是费时间。要是碰上下雨下雪天,更是麻烦,后来就只好买了辆别克君越。
周一上学她急急忙忙带了两个孩子上了车,遇到一个开大奔的司机强行加塞,海婷趁红灯的时候与他并排,由不得心里忿忿,看了那个司机几眼,哪想到那男的特别嚣张,冲着海婷喊,“看什么看!” 海婷一生气忘了脚下的刹车,顶上了前面的车。车里下来个小细眼睛的中年妇女说是要求赔偿三百块。海婷一看都没有碰撞痕迹也要修吗?小细眼倒是不慌,说那就报警走保险,你有快速处理单吗?什么快速处理,海婷压根都没听说过,车子堵在那,海婷看看周围人的白眼,再看看车后面两个孩子,从钱包拿了三百块给小细眼。这样的大都市里,每个人内心都脆弱得不愿意承受一点点多余的麻烦。
她突然有些怀念新墨西哥的日子,具体怀念什么,她也不知道。
春天的时候,冬兰和泰文因为工作的缘故搬回了台湾。时令已是夏末,冬兰家搬走也有一阵了,又搬来了一家中国人,是新移民,门口摆着一辆保时捷,一辆奔驰。林晚有几次从门口过,总想起在冬兰家里清坐品茶的时光,那檀香味,似乎还萦绕其间。这些年,林晚和她谈过好几次,她也拿了些佛学方面的书给她看,林晚看了,觉得颇受启发,只是还从未想过要正式归一成为一个佛教徒。冬兰说其实信什么都不重要,甚至信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心灵的成长。林晚听了深以为然。只是,她知道心性的成长并不是一蹴而成的事,生活里很多事情是怎么修行也整不清爽的。
林晚同父异母的弟弟大专毕业以后一直在家乡的小城待着,在市棉纺厂做会计。上个世纪90年代末买断后,就自己下海开了家电脑维修店,勉强维持生计。可是女儿林文虹不是读书的料,市里的重点中学也没考上。她弟弟托父亲林国强跟林晚旁敲侧击,看能不能把林文虹送到美国念高中,就住在林晚家。
林晚一开始没答应,她现在和斯蒂文住在一起,斯蒂文前妻老是出差,她一出差斯蒂文的女儿就过来住,林晚的父母来过几次,和斯蒂文总是有些磕磕巴巴。要是家里又添口人,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就更难处理了。
可是林国强心疼儿子孙女,说了好几回,林晚都没答应。林国强少不得说起自己的病,上次脑溢血以后行动不灵便,现在得拄着拐棍了。
“我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文虹这样子最多考个三本,一毕业就失业。你弟弟也没什么本事,现在那家店子看着就要倒闭,所有的希望就在这个独生女身上了。”
林晚还是没作声。
“其实也就是住四年,再麻烦也就是四年。我们已经把眉山靠泯江的那套房子卖了,你一分钱也不用出。我们每月给你付伙食费和房租费。”林国强继续说。林国强现在住在单位福利房,没有电梯,他现在腿脚不便,上下楼很不方便。江边那套房是电梯房,是林晚前些年出钱买的,本来是准备给林国强他们住的,现在他居然连这套房子都卖了。林晚叹了口气,她似乎是给逼到了墙角,没有选择了。她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发了好一阵呆。
林文虹是八月底来的。来之前,斯蒂文和林晚吵了一架。他对于这样的安排实在匪夷所思。
“你自己的生活自己做主,你是成年人了。我们不是收容所。”他说话的时候,眉毛往上一挑。林晚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就有气了,“怎么就成了收容所了。她是我亲侄女。”
“可是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家。你都没有征询过我一点意见。”
“那我若是问了,你会答应吗?”林晚跟着问。
“不会。”斯蒂文诚实地说。
“那么问你还有什么意义呢。”林晚撇了下嘴。
“有,至少证明你是尊重我的。”
林晚不再说话,她知道他无法理解中国人这些骨肉纠结,就像他无法理解她父母为什么舍不得倒掉过夜的剩菜剩饭,为什么中国人要吃狗肉。他们又一次陷入了冷战。
怡敏和久柯时不时会在QQ里聊一聊,说的也大多是些闲话。很少的时候,他会说一两句, “为什么爱会一点一点消失呢?原来也是有爱的。”他说得有些语焉不详,怡敏也不好意思多问。
久柯说的是自己的婚姻。他的妻子马兰羽是他以前唱歌那家酒吧老板的女儿。久柯唱得好,老板和他又都是东北人,很投缘。他到深圳一年后的一天,他送兰羽回家,她家里没有人,夜色很深了。“留下来吧。”她轻轻地说,她的气息飘忽在他面前。城里的月光是有些暗淡的,但是掺杂了高楼的霓虹,似乎就有了些人情味。月光照在松软的床头,一切都变得不真实,只有欲望是真实的。她不算顶漂亮,但是身材好,又泼辣。他没有办法抵御她,他是个寂寞孤独漂泊在外的男人。他一直在漂泊,心在漂泊,身子也在漂泊,他在她身上找到了一块他以为可以落脚的地。跟了她,一切就能变得顺当。他知道自己不是个纯粹的人了。他对她掺杂了很多欲望,身体上的和经济上的。兰羽大概也是知道的,可是她喜欢上了他。 他笑起来嘴角有点歪,唱歌时候爱闭着眼,像是在冥想。她知道他心里有东西没有定下来。她一直不知道是什么,后来她收到那封从巴黎来的信。
好奇是只猫,她打开了怡敏的信。很自然地,她把怡敏的信扣了下来。
久柯当年到了深圳后一直盼着怡敏的信。他们两个断得不清不楚,彼此都没有明明白白地说分手。他总觉得她还会再出现的。但是他一直没有收到她的信,他打了个电话给老桂。
“怎么她还没有给你写信吗,我把你的地址给了她啊。”老桂在长途里说,“不如我再把她的地址给你,你给她写吧。她大概还在生气。”
老桂给了他一个奇怪的法文地址,他觉得他抄都会抄错,那是另一种语言,看起来像天书。久柯心里怅然。
忘了怡敏久柯如何分手的了吧?再看看第八章吧:)
陈奕迅,《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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