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月回眸：我们该怎样面对“大停滞”

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各位好，虽然晚了两天，但我还是想做一下9月的月度写作总结。

整个九月，本号共更稿24篇，除去几篇自删稿、请假文和谈心文，正经的正稿其实只有19篇。

公布一个构思，从下个月起，我会给自己每篇稿子都打一个星级，满分五星，并作推荐。这个月的评分系统还不完善，只能粗略的打打。我觉得可以打三星以上的文章有：

这应该是本公号开办以来更稿数量最少的一个月，而与之相对的，也是涨粉最少的一个月。尤其是中间被404那三天，看着自己辛勤栽培的公号只掉粉不增长，又琢磨着很多已经打好腹稿的题目因为时间敏感而不能写，还是蛮难受的。

当然，对此我也有心理准备，就像我在《而立之年，我无比感谢这场“危机”》一文中说的，我现在不仅仅是个文人了，还是个创业者，

创业者需要面临的问题，就是有增长就会有停滞，甚至倒退。你享受过“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的热闹，就也要承受“门前冷落鞍马稀，暮去秋来颜色故”的冷清。多大的风险，都要一身担之。

但难得的冷清，也让我想了很多，我开始越来越理解时下的一些现象——那些“停滞时代”的现象。

1

美国社会学家罗伯特·戈登曾经写过一本名叫《美国增长的起落》的书。

书中提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的问题，戈登在书中指出，从1870年到1970年的这一百年，对美国来说，其实是一个“特殊世纪”，在这个世纪里，在技术变革的助推下，美国人的生活水平空前提高。内燃机、电力、电灯、室内管道、汽车、电话、飞机、空调、电视等一系列伟大发明和后续的增量式创新不仅推动了美国经济的高速增长，也彻底改变了美国人的生活和工作方式。

戈登提了一个概念：“全要素生产率”（Total Factor Productivity），特指在固定资金、劳动力、资源投入之下，一个系统的投入与产出比。戈登指出，在这个“特殊世纪”当中，美国的全要素生产率年增长率恒定在保持在3%以上。

戈登认为，正是经济革命和科技进步导致的这种全要素生产率的稳步提升，才帮助全体美国人总体上过上了越来越好的生活。这是上个世纪美国社会整体保持乐观和所谓“美国梦”的原因所在。

但戈登的问题是：这种全要素生产率提供的“增长的春天”会永远持续下去吗？

他的答案是否定的。

戈登观察到，在1970年以后，由于多重因素的叠加，美国全要素生产率的年增长已经下降到了1%左右。

我觉得，戈登这个“全要素生产率”的模型，其实能解释美国现在遇到的很多问题。

全要素生产率的放缓，让美国进入了存量竞争的时代。失业率增加，不平等加剧，教育停滞，大学生债务和联邦政府债务加剧等等。

而所有这些当中最为麻烦的可能是美国主流族群生育率的下降。全要素生产率本质上是一个标度年轻人是否会比上一代人活的更舒服的指标。如果革命性的变革不断出现，人们总能用一定的劳动量获得比过去多得多的收益，那么年轻人就会选择更积极的成家立业，多生孩子，以便让自己的子女活在一个更精彩的世界中。而与之相反，如果全要素生产率增长趋于停滞，人们认识到今天像昨天，明天则会像今天。生活的“奔头”就没有了，生育也会停下来。

捎带说一下，这个模型同时也可以解释为什么美国的新移民是70年代以后美国人口增长主力军的问题：对于这些人美国等发达国家的全要素生产率与其原所在国之间形成的级差，让他们很容易产生一种“今天比昨天过的轻松”的感觉，所以会比原住民们活的更有积极性。所以美国的人口结构也因此发生了改变。

换而言之，用戈登的模型去解释：美国现在遭遇的所有问题，其实就是停滞的问题。

当然，这本书中还讨论的很多怎么让美国走出这种停滞困境的方案，但我这里就不赘述了，因为我觉得他说的很牵强。

戈登指出的美国全要素生产率增长停滞的问题，是当今世界“科技停滞”带来的。我记得前几年网上曾有一个叫资水东流的大神写过一篇《科技大停滞》的文章，里面的观点总结起来说就是：

第一，任何技术道路都有它的物理极限。比如你就是把一万台蒸汽机连在一起，也不可能把飞机送上天。

第二，在技术改革走到尽头的时候，你必须依赖科学革命，尤其是物理学理论的革命。

第三，人类目前就处在一个技术改革已经接近尾声，但新的科学革命却还未到来的尴尬处境当中。所以技术的发展迟早会连带着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速一起慢下来，这是人类在可预见的未来将遭遇的一个必然。

或者我们说的悲观一点，现在人类遭遇的困境，很像《三体》小说中被智子锁死的那个困局。

如果新的科学范式革命再不到来，等在全球人类面前的，可能是一个“光明的中世纪”。

 2

那么问题来了，美国如此，世界如此，我们又怎样呢？

北大光华学院院长刘俏教授前两年写过一篇文章，谈了中国全要素生产率下降的问题。按照他的估算，从改革开放到2010年，中国年均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一直保持在4%左右。这是一个比美国当年还要惊人的多的数字。

如刘教授所言，我记得的2010年那会儿国内曾经时兴过拍诸如《一年又一年》之类的“年历剧”。

如这些剧中所表现的，中国改革开放前三十年的生活确实是一年一个样：今年买自行车、明年买彩电、后年买冰箱、没过几年换大房子。这三十年中，我们其实是在重演美国1870-1970的“特殊世纪”，而且是以更奇迹的方式。所以中国人这些年认为“一年更比一年好”“一代更比一代强”的乐观情绪，是比当年美国人更盛的。

但这种增长迟早也会放缓，刘俏在文中指出，2010年以后，中国的全要素生产率年均增长，已经下滑到了2%的层级。结合自身体会，我觉得这个数据应该是可信的。今天的人们回想十年以前，与十年以前的人回想二十年以前，那种增长感显然没有那么强烈了。

而比较悲催的是，这种增长的相对停滞刚好也被我们这代人赶上了，前两天在一个同学群里面和朋友们聊天。有人说我们这一代人真的是最倒霉的一代，毕业时就业紧缩，买房时房价高企，想冒险自主创个业吧，各个风口上都已经沾满了人，别说抢饭了，抢屎也轮不到我们抢到热乎的……

我觉得这话说的话糙理不糙。这些年“丧”、“内卷”、“躺平”这些词汇这几年相继成为我们这一代挑头发起的流行词，紧接着生育率又出现骤降。说白了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这一代人发现自己的生活水平，不可能再出现父辈那样的爆发式的增长了。

而九零后这一代人相比赶上增长率突飞猛进的父辈们确实比较惨。但也未必是最惨的一代——若增长的放缓会持续下去，那么等零零后甚至一零后走向社会，他们会遭遇相似的困局。

而风险在于，大多数比我们更年轻的一代其实没有对此做好准备。前段时间一项调查显示中国六成大学应届毕业生认为自己能在十年内年薪百万就是一个证明。

九零末、零零后这一带，他们的父辈在壮年时期经历了比我们的父辈更高的“全要素生产率剧增时代”，他们在童年时期目睹父辈尽情享受了发展的红利。所以对社会更有信心，但也对自我的发展有着更大的期望与野心。

只是当这种期望与现实迎头相撞时，又会发生什么呢？

这个问题，可能是下一个十年，最值得我们关注的事情。

3

那么怎么办？或者问，会发生什么？

我想最重要的是社会思潮的变化与分野。

两千年前，孔子周游列国，走到陈国的时候断了粮，弟子子路问他说：“君子有穷乎？”孔子回答：“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很多现代人在看到这话时，会按照字面理解，把“穷”理解为现代意义上的贫穷，其实按当时的语境，这里的穷指的是“毫无办法”、“毫无发展前途”。再结合当时的语境，孔子和子路这里讨论的其实是：一个人如果遭遇困境，没有发展前途了，如果没有奔头了，该怎么办。

而这两个人探讨的侧重点是不同的，子路气恼地问：君子难道也会陷入困境吗？预期中其实满含了一个自负才学、德行，却因为时运不济、坐困陈蔡的“君子”的不甘。

可是孔子其实压根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关心的是人的心态会怎样变化。

孔子说，这时会出现两种人：君子宁可忍受这种困境，也要坚守自己的原则，小人一旦遭遇困顿、停滞，就会无所不用其极。

这番教诲，放到我们这个时代来看，也是有预见性的——以我在做的自媒体为例，在经历了前些年烈火烹油似的增长之后，最近也进入了一个整体相对停滞，甚至“穷”的时代。这个时候该怎么办？有些人确实是开始无所不用其极的。在刚刚过去的九月里，我写文批过大棋党、批过互相抄袭的“通稿爱国”播主，也批过想靠称赞本拉登再火一波的卢克文。（这话说的好像有点语病，最一这位“当代鲁迅”先生好像前两种文章也都写过不少）

这些人放在孔子的视角里看，都是“斯滥矣”的小人。为了不“穷”，为了维持维持自己的增长，他们开始不顾吃相的做一些事情。

而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实话实说，有些热点、和他们用的那些写法，的确在我的脑子中闪动过。我知道这些热点用某种方法去写，即安全、又有流量、还能疯狂涨粉，而且不嫌自负的说，那样的文章对我来说写起来会很轻松，并会比那些人写的更出彩，还安全。

毕竟我还算是个曾在官方传统媒体做出过点成绩的人，这一套怎么玩，我总比那些野狐禅熟的多。

可是为什么我最后终究没有写那些东西呢？

因为我想起了孔子的话，想起了“有所为，有所不为”。

我不敢自负是“君子”。但我相信操守是重要的，在行业遭遇整体的“大停滞”，人人都在为寻求增量而焦虑的时候，身为媒体人的职业操守就更为重要，因为你的笔会影响你的读者。——越到这个时候越不能乱，不能为了骗粉违心的去说一些话，煽动一些过分的情绪。

君子固穷，穷就穷吧，不增长就不增长吧，也总比成为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好。

而在未来，我相信，随着增长放缓、全人类陷入“大停滞”时期，坚持操守与否，会成为区分人群的最重要标志——

你的身边，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斯滥矣”。为了延续当初自己增长的春梦，他们会无所不用其极，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情都敢做。甚至不惜支持疯狂、激进的主张。

毕竟人类历史上每次到了“大停滞”时代，这样的丑剧，总会有人去乐于上演。

而另一些人，会坚信这个世界无论增长还是停滞，是勃兴的春天还是衰退的秋季，总有一些底线是不应该突破的，总有一些共识是该被达成的，总有一些原则是应该被坚守的。唯有守住这些，人类才能过好。

我想，在未来，这两种人的争论，又会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主流。其实自有人类起这种争论就一直存在着。只不过当我们大踏步的跃进时，人们会忘记争吵。而当脚步放慢和停下时，吵闹的声音就会加大。

而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写这个号，并将它定位于保守主义的主因——我想为后一种人提供一个用文字来休憩的港湾，也为自己竖起一面自我激励的旗帜。

越是到了因停滞而焦躁的时候，人类越需要冷静、理性、克制与坚守。

这就是我面对“大停滞”能做也在做的事情吧。

我的九月有点冷清，但这也挺好，只要还有人在看，让我们按部就班，一切照旧。 

全文完

9月共更稿19篇，凡10万字有余，衷心感谢您的阅读、支持与陪伴。

稿子本来应该昨天发，忘了标原创了，怕被盗，今天的次条也是原创文章，感兴趣的莫错过。日本新首相的事情，只好明天再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