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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浩波 ‖ 天上往下掉妹妹
沈浩波，1976年出生于江苏泰兴，1999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现居北京。出版有诗集《心藏大恶》、《蝴蝶》、《命令我沉默》、《向命要诗》、《花莲之夜》等。
盛兴说得对 无数的好诗因为怕被诗人的老婆（老公）看到而没有来到世界上 2021.4.23 庸俗的力量 他老喜欢聊那些庸俗的人乐此不疲当成笑话来讲我们也听得前俯后仰 这样的笑话常常讲常常听我们就在不知不觉中被庸俗征服 2021.4.26 我们的身体 劳淑珍说她翻译我的《蝴蝶》是用身体在翻译她的原话是这么说的“用身体翻译《蝴蝶》是我至今最笨的决定也是最好的” 如果我能读懂丹麦语她的译文一定也能开垦我的身体 2021.1.15
就你们话多 一个诗人对着一个画家（艺术家）的作品喋喋不休大段大段说感受他说得越多就越索然无味去年我读的是里尔克写罗丹今年我读的是雅各泰写莫兰迪 2021.4.13 和儿子一起散步 走着走着下意识牵起他的手觉得不对劲儿我正在跟一个个子比我高的大男孩手拉手(儿子在过去一年刷一下就长大了)但要立刻抽出来好像也不合适儿子倒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甚至还扣紧了我的手指就像一年前的那个小男孩儿我别别扭扭走了几步终于还是稍微用了点儿力把手抽了出来 2021.4.16 大海 在一座海滨城市我坐在一辆红色小汽车的副驾驶上打盹儿当我睁开眼睛看向窗外惊喜地喊道“大海”开车的人没有说话几秒钟后我自己也知道了窗外暮色中只有一条刷着白石灰的墙 2021.1.4
你凭什么肯定？ 我爸性情暴躁经常揍我有时莫名其妙就被揍了一顿上幼儿园时有一次放学回家不久同学大毛的爸爸急匆匆跑来我家问我知不知道大毛去哪了我想了想说：“肯定去了小智家”大毛爸爸前脚刚走一记耳光扇我脸上“你凭什么肯定？你怎么能肯定？”把我彻底打懵多年后想起此事觉得我爸可能是借题发挥但此事让我落下了病根儿只要看到有人对并不确定之事说“肯定”如何如何我就想扇他 2019 梦中萨克斯 我吹响萨克斯在一个巨大的隧道里没有灯光风像乱石一样砸来我一定是动了感情想起某人和某事并沉浸于其中悠长如悲伤的回忆短促如急切的悔恨我的脖子卖力地扭动萨克斯的声音充满黑暗的隧道巨大的回音将我震醒我从梦中醒来但那轰鸣的响声仍在继续时而如火车鸣笛时而如山石滚落我仍在为她吹奏不肯睁开眼睛乐器不是萨克斯而是我的鼻腔呼噜也能奏响衷肠 2021.4.1
两口蛇 给女儿讲了一个两口蛇的故事有一条蛇长了两张嘴捕猎食物时两张嘴配合默契比只有一张嘴的蛇强多了后来两张嘴吵了起来从此互相怨恨最终开始撕咬这条蛇自己把自己咬死了 讲完故事我对女儿说这就好比两个相爱的人互相之间如果总是口出恶言就会积累怨恨伤害两个人的感情 女儿说“就像你和妈妈一样吗？”我说“对”女儿说“不对，妈妈不爱你”沉默了一下我说“不，她爱” 2021.1.27 诗人爱上艺术家 有一个男诗人爱上了一个女艺术家如获至宝逢人就讲她太优秀了太天才了太爱她了女艺术家最著名的作品是躲在夜总会厕所偷拍小姐们在镜子前化妆更衣打电话做成了一个影像其中一个小姐正在穿一条黑色皮裤伸出左腿唰地一拉伸出右腿唰地一拉唰唰两下皮裤就套在了笔直的双腿上男诗人激动地给每个人看一边看一边解说“太帅了太飒了太酷了……” 2021.03.12 心肠辩证法 他的诗歌里有一副柔软的心肠温柔中甚至还有一丝丝甜味儿就像孩子手里的棉花糖 这个诗人他的社会身份是个警察局长 2021.4.19 刷墙记 我曾经去一个人家里帮他刷墙吭哧吭哧刷了一下午一遍遍用滚子把石灰水碾在墙上直到墙壁洁白平整毫无瑕疵 我跟这个人一点儿也不熟但我的好朋友小马跟他很熟小马很喜欢他甚至有点儿崇拜 小马要去帮这个人刷墙于是我就陪他去刷墙这大概是2001年或者2002年的事情因为2003年我和小马绝交了 2021.4.18
选诗记 每次选诗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说诗人们的坏话 操，他怎么总是在关键的地方要矫情一下？ 你都已经废话派了还废话得这么文艺？ 这帮是写事儿的不是写诗的没有写诗的心肝 哎哟，他怎么总是让诗里的自我凌驾于他的诗 怎么搞的他今年怎么写得这么单调沉闷像被关在集装箱里 ……… 但是正当我们刚刚嘲讽过某一个诗人后忽又读到他的一首佳作立刻就会惊呼 ——牛逼！ 2021.4.15 女儿突然打来电话 带着哭腔说“爸爸你来接我走吧” 又传来她妈妈的声音“你告诉你爸你刚才都干嘛了” 女儿开始尖叫哭喊“你不要再打我了不要再打我了” 我沉默地听着 “我就打了你一下你至于吗？” 我沉默地听着 她们的每一句话都是说给我听的 2021.4.23 马克.夏加尔的画展 进入展厅看画发现我对他那些浪漫、忧伤而甜蜜的画没那么心动我觉得是因为自己最近心里没有爱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很多的爱立刻从身体里涌起像夜晚幽蓝的藤蔓漫无目的地翻卷绿色的小驴奔跑紫色的公鸡鸣叫 2021.4.26
我的男性凝视 她们都在告诉我夏加尔画中爱情纯净得剔除了情欲洁白的婚纱头顶的天使梦中的亡妻…… 我手指其中一幅问道这画中的埃菲尔铁塔为何是橙色？为何倒悬，向下斜刺像一块尖锐的玻璃？锋芒掠向何处？ 再看塔旁这头美丽的红驴一手紧捂胸口一手抱着玫瑰羞涩地扭转身体 2021.4.26 天上往下掉妹妹 小时候我家曾经暂住在一个村子左前面那户，有个独生子叫张宏右前面那户，有个独生子叫张小荣再前面那户，有个独生子叫张小兵 张宏张小荣张小兵，和我弟弟一般大我领着他们四个，掏鸟窝捉青蛙用烧完的煤球当炮弹玩儿打仗我是他们的孩子王，领着四个小啰喽 但是张宏突然不跟我们玩儿了他多了一个妹妹，要在家里抱妹妹那天早晨他爸打开门，看到门口有个塑料盆，盆里放着一个女婴 没过几天，张小荣也不跟我们玩儿了他也多了一个妹妹，要在家里抱妹妹他爸早晨打开门，门口也有个塑料盆 只剩下一个张小兵，闷闷不乐地跟着我们兄弟俩。他每天一大早就爬起来开门，但什么都没有他抱怨说，一定是别人觉得他家没有张宏和张小荣家有钱 有一天，我和弟弟在家里写作业张小兵飞一般地跑过来，大喊“我也有妹妹了”，喊完撒丫子往回跑那天早晨他打开门，门口有个塑料盆 2021.4.13
春风沉醉的晚上 其实恋爱这件事陷入其中的人自己觉得是在恋爱那么就是在恋爱很多年后我才想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不由长出一口气 就好像我那个好朋友大学同学罗婷婷长得特别漂亮乌黑的长发及腰明亮的眼睛会说话会写优美的散文我当文学社社长时常常向她约稿 毕业那年有天晚上我俩骑自行车到后海玩儿靠着栏杆看着波浪聊天儿她突然扑哧笑了然后对我说“你知道吗我恋爱了”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她说那句话时的样子像一只小鹿从泉水中扬起了头在黑黢黢的夜里我都好像能看到她眼睛里的光芒 她说的那个恋人是个留长发的歌手九年前我跟他在布拉格的一家咖啡馆偶遇他听说我是北师大毕业的问我认不认识罗婷婷我说认识是我同学他微微一笑对我说“哥们儿睡过她” 他又问我罗婷婷有个闺蜜叫马什么的你认识吗？我说是马小菲吧他又微微一笑说“哥们儿也睡过” 2021.4.2 点燃火焰的姑娘 熟悉我早年诗歌的朋友可能还记得我有一首诗——《福莱轩咖啡馆.点燃火焰的姑娘》 我用年轻的抒情嗓音把咖啡馆里给我做爱尔兰火焰咖啡的女孩儿写在诗里 那时我大学还没毕业福莱轩咖啡馆就在学校东门外和我一个宿舍的老二、老四和老五都在福莱轩打过工 有一天老四喊我喝酒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三儿，我看到你那首写福莱轩咖啡馆的诗了我想了想有件事应该告诉你 你还记得去年有一次我带了个女孩住在北师大招待所吗那个女孩就是你在诗里写的这个姑娘” 说完他盯着我想看看我有什么表情变化我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他也就没再说什么 这狗血的故事并不足以让我再写一首诗事实上我确实也没有写但后来我又见过那女孩儿几次 老四毕业回了山东时不时跑回北京约我相聚有时就会给那个福莱轩女孩打电话一打她就过来 最近的一次我们都已经三十八九岁了我跟老四喝了一会儿酒老四说两个人太无聊了喊谁来呢？就又给她打了个电话她就又来了 比起当年胖了不少脸上有些操劳的憔悴 20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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